一百八十八、火烧河阴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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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八、火烧河阴

刘柳、元稹等人既离京师,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宪宗遂不复问之,而重又专注于淮西战场。自三月以来,关东捷报频传,忠武军节度使李光颜、河阳节度使乌重胤等屡破蔡兵,拔其数城。宪宗因而欣喜。而吴元济屡战不利,心生忧惧,乃遣使求救于成德、淄青二镇。却说自朝廷征讨淮西以来,关东诸道皆遣兵助讨,惟王承宗、李师道作壁上观。二人与吴元济情形类似,皆自父兄承袭帅位,不为朝廷所容,故互有怜悯之意。且镇、恽、蔡三镇自德宗以来,割据近四十年,彼此互为助援,各以子孙传袭土地。今元济遣使求救,二人当即答应,皆上表请赦免之。

表至长安,朝廷竟不许。李师道不免心急,召心腹门客数十人商议曰:“此前魏博归顺朝廷,已使淄青失一援臂,今淮西若再为朝廷所取,则淄青孤立于河南,岂不危矣!我欲救吴元济,又不欲使朝廷知之。诸君可有良策耶?”其音方落,门客中即有人献策曰:“朝廷尽发两河之兵讨蔡,唯独不用淄青之兵。公可遣大将引兵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而实则救之也。”师道以为然,曰:“此计可行。”随即又有一人献策曰:“用兵所急,莫过于粮储。今江、淮租赋皆积于河阴仓,请密遣人焚之。再募洛阳恶徒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必应之不暇。此亦是救蔡一计也。”师道大喜,遂从其言,遣将率两千兵南下寿州,阴助吴元济;又遣盗数十人密往河阴县,以焚朝廷粮储。

河阴地在洛阳东北,乃汴水入黄河处。凡江、淮财赋,必经汴水运抵此地,然后贮入仓室,再转运至洛阳、长安。淮西战事肇始以来,各镇兵马每月耗用钱粮数十万,多由河阴转运院供给。河阴院吏身负重责,每日劳作不息,而淮西战事一起,便更为忙碌。四月中,洛阳天气渐热,众院吏忙了一日,早已疲惫不堪。黄昏时分,众院吏行将休息,忽听院外有破门声,众人不敢怠慢,忙至院中察看。此时院门忽然大开,接着便见数十黑衣人举火持刀而入,逢人便杀。院吏应之不及,死伤十余人。黑衣人随即冲入仓室,放火焚烧钱粮。大火一起,院吏四散而走,皆呼:“救火……”呼声既起,城中登时大乱。

时城南有戍兵五百,其副将王季成巡视营门,忽见城中火起,急报知主将梁诚曰:“城中失火,请将军发兵救之。”诚方饮酒至半醉,闻报后曰:“城中失火,自有县衙救之,何须我往哉!”季成急曰:“失火之地,似是河阴院,恐不可不往救。”诚不以为然道:“河阴院戒备森严,已多年无事,何以今夜失火?必是尔多虑矣!”遂不往救之。继而火势冲天,王季成心中大急,乃率亲从数十人驰入城中。此时黑衣盗早已逃遁,季成问明事由,遂助院吏救火,至天明才扑灭火势。

消息传入洛阳,留守薛镇大惊,急问报信者曰:“钱粮受损多少?可知何人所为?”来人报曰:“凡烧钱帛二十万贯匹、米二万四千八百石、仓室五十五间、院吏死十二人、伤六人。盗贼皆去,未能捕获,不知何人所为。”镇大愕,质问曰:“河阴城南屯兵五百,城中盗火既发,何以不往救之?”来人遂禀明缘由。薛镇听毕大怒,遂召梁诚至洛阳斩之,且以王季成代之为将。然后上表朝廷,具奏其事。

宪宗见薛镇表奏,知盗焚河阴之事,大为震惊。百官闻之,料是吴元济遣人所为,多惊惧不安,纷纷上疏曰:“王师讨淮西半载,已耗费资粮百万,今河阴院为盗所焚,又失钱粮无数。若继续用兵,恐府库空矣!请赦免吴元济,罢诸道兵马,以免劳师无功,徒费资财。”宪宗因此烦忧,乃召武元衡商议曰:“诸道讨元济,久而无功,故群臣屡请罢兵,今元济又使盗焚仓杀人,致使朝野人情汹惧。以卿之见,当如何应之?”元衡对曰:“王师讨蔡,钱粮仰给于河阴院,此天下皆知。蔡贼使盗潜入河阴,焚仓杀人,必是军力已不支,故欲以此使朝廷罢兵也。今可遣使往关东行营宣慰,一者安抚众心,使将士知钱粮无忧;二者观用兵形势,督诸将进讨。”宪宗深以为然,又问:“使何人去为宜?”元衡曰:“非裴度不可。”宪宗喜曰:“朕意亦如此。”遂以裴度为使赴行营宣慰。

裴度受了命,乃于五月初奉诏出关,翌日黄昏至洛阳,留宿于馆驿。薛镇知其来,乃于天津桥设宴,遣人邀其共饮。裴度欣然前往。二人入了席,一番寒暄后,度问薛镇曰:“自盗焚河阴仓,朝野震惊,今事过旬月,不知留守可曾捕获盗贼?”镇愧然道:“某惭愧,至今未有盗徒线索,有负圣上及武相国所托也!”度凝色道:“焚河阴者,果非寻常盗匪!”镇曰:“寻常之盗安敢焚国家仓储,杀朝廷官吏!此必是吴元济使人为之。”度道:“此伙盗人行动敏捷,必是训练有素之徒,而吴元济才掌淮西军政,恐无此爪牙。且其既已叛国,大可公然遣兵侵扰东都,何须阴使盗徒焚河阴院?”

薛镇讶然问曰:“如此说来,焚河阴者当另有其人?”度微一点头。镇猛然惊曰:“莫非是……”话方出口,即被裴度打断:“此事尚无证据,不宜言之。”镇遂避此不言,转而曰:“无论何人所为,我必奋力追查,定将盗徒正法。”度曰:“盗焚河阴者,必乃穷凶极恶之徒,无所不用其极也,恐其不会就此罢休,仍将有所行动。公留守东都,职责重大,今后当小心防范,以免贼徒有机可乘。”镇应诺道:“中丞且放心,某已遍查东都各处要地,责令将吏严加防备,又遣亲将昼夜巡城,此盗若敢复来,必尽擒之。”度听言喜道:“如此甚好。”言毕举酒敬之,镇遂举杯与之同饮。

次日一早,裴度离开洛阳,前往淮西行营。时朝廷讨蔡主力为山南东道、忠武、河阳三镇之军。裴度乃先诣唐州,宣慰严绶及其将士,继而赴汝州宣慰乌重胤,最后才至蔡、许边界,宣慰李光颜。时光颜方破敌于许州临颍、陈州南顿,已率军渡溵水、入蔡境,立营于时曲。裴度乃至其营,宣慰其军,见其军容整肃,士气高昂,不禁惊喜。顷之,光颜引度观察时曲形势,然后同至军帐叙话。二人坐定,裴度问之曰:“度奉命宣慰诸军,所见诸将,惟公甲胄不卸、剑不离身,何也?”光颜对曰:“光颜蒙陛下信任,得以将兵讨淮西,今孤军入蔡州境,距贼不过十里,战斗一触即发,安敢懈怠也。”度闻言大喜,起身揖曰:“将军忠勇,度敬佩之至。朝廷得将军,必能破淮西之贼。”光颜忙起身扶之道:“中丞过誉矣!光颜不过尽职耳!”度慨然一笑,复与之归座,询问用兵形势。光颜一一对答,无所保留。裴度听后自感收获颇多,遂于次日返回长安复命。

月中,裴度至京,乃自通化门进城,入大明宫向天子复命曰:“臣奉旨宣慰诸军,见诸军已压贼境,兵锋正盛。而蔡州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诸军四面围攻,只须破其一路,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汝南,故臣以为淮西不难取也。”宪宗听言欣喜,谓左右曰:“将此言告知群臣。”左右应诺而去。裴度又奏曰:“此外臣观诸将,见李光颜勇而知义、终不辱命,必能立功。”宪宗听言,起身至殿中淮西舆图前,以笔书光颜之名。继而裴度拜退而出。宪宗乃诏授其刑部侍郎,仍兼御史中丞,且令其与武元衡同掌淮西事,随时听候召唤。

于是裴度独掌御史台兼刑部,又与宰相同参军国机要,权力之大,非宰相不能比拟。朝中因此有人忌之,乃私下传言曰:“裴度书生,不知兵事,为取悦君上而妄言淮西可取。实是误国也。”流言一出,朝议纷纷,反战之臣皆以此奏请罢兵。正当宪宗为此烦忧时,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乃上《论淮西事宜状》,劝其坚定决心,勿轻议罢兵。其状略曰:

“臣伏以淮西三州之地,自少阳疾病,去年春夏以来,图为今日之事。有职位者,劳于计虑抚循;奉所役者,修其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于赏给。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携持幼弱,饷于其后。虽时侵掠,小有所得;力尽筋疲,不偿其费。又闻畜马甚多,目半年已来,皆上槽枥。譬如有人,虽有十夫之力,自朝及夕,常自大呼跳跃,初虽可畏,其势不久,必自委顿。乘其力衰,三尺童子可使制其死命。况淮西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也。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必胜。必胜之师,必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两界之间,疆场之上,日相攻劫,必有杀伤。近贼州县,征役百端,农夫织妇,不得安业。或时小遇水旱,百姓愁苦。当此之时,则人人异议,以惑陛下之听。陛下持之不坚,半途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以要先决于心,详度本末,事至不惑,然可图功。为统帅者,尽力行之于前;而参谋议者,尽心奉之于后。内外相应,其功乃成。”

状后又附破蔡之策六条:

其一:今朝廷以十六道兵马讨蔡,而其中多数不与淮西相邻,劳师远征,无所助益,请悉罢之,使还本镇;招募陈、许、安、唐、汝、寿等淮西邻州之村落百姓,加之训练,助以讨贼。

其二:诸镇兵马分散,不益于成功,请合之为四路,各置三万人,择要害之地,屯聚一处,审时度势,乘时而进。

其三:蔡州士卒为元济迫胁,不得已与王师交战,其皆是国家百姓,受制于贼,诚可哀怜。宜宣敕诸军,凡遇蔡卒之势穷者,无须过分杀戮,愿喻以圣德,放之使归,销其凶悖之心,贷以生全之幸,自然相率弃逆归顺。

其四:《论语》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淮西割据四十载,非一日可平,以往征讨河北、淮西无功,皆是欲求速捷之故。愿陛下决久战之心,勿因小败而罢兵。

其五:兵之胜负,在于赏罚。宜有功厚赏,有过重罚。则人人奋勇争先,无敢怠战者。

其六:淄青、成德两道,与蔡州情形略同,今闻朝廷讨伐元济,必有救助之意。请下诏安抚并告戒之,使其不敢阴助元济。

宪宗览毕此状,大为惊喜,乃传示武元衡、裴度,令逐条审阅,择可行者采用之。次日又召见韩愈,谓之曰:“朕原以为卿只是文笔超群,不想竟也知军国大事。卿所上《论淮西事宜状》剖析得理,深合朕意,今后可入中书省,参议淮西事。”韩愈惶恐谢恩。宪宗遂诏授其中书舍人,赐绯鱼袋,仍知制诰。

于是韩愈蹉跎二十余载,终于一朝得意。其入中书省后,乃协助武元衡、裴度处理淮西事宜,深得二人赏识,一时风头强盛。但其也因此受同僚嫉妒,同为中书舍人李逢吉品性忌刻,险谲多端,因见韩愈得受重用,心大为不平,乃与其心腹商议曰:“韩愈小子,才入中书省,便居我之上,我意实难平。今欲逐其出省,诸君可有计策?”其属下一文吏曰:“此事不难。韩愈以文章著称,其所作诗文流传于世者不下百篇,其中必有可利用之处,愿公摭取之,以为罪名。”逢吉以为然,遂令人查阅韩愈文章,摭其旧事。果然发现可利用之处。

却说顺宗永贞元年时,韩愈由山阳县令升任江陵法曹参军,时任荆南节度使裴均待之颇厚,以为座上宾。而裴均之子裴锷平庸浅陋,名声不佳,当初锷至江陵省亲,临走之时,韩愈出于礼节,作序为其饯行,序中仍呼其字,且有称颂其孝德之意。此本陈年旧事,不足为罪,但李逢吉竟以此为名,攻击韩愈。此事迅速传开,一时间,非议声汹汹当朝,平素与韩愈有隙之人皆以此毁谤之。宪宗不得已,乃改授其太子右庶子。

韩愈才蒙恩晋升,正欲施展才智以报国家,忽又受谤左迁,不禁悲愤失望。太子左赞善大夫白居易闻其受谤贬官,深为之惋惜,及其入职东宫,乃至右春坊访之。二人见于殿前廊庑,叙过了礼,便对面而坐。一番寒暄后,居易谓韩愈曰:“近闻君上《论淮西事宜状》,剖析淮西事,深得要理,天子、宰相皆称道之。以君之才,本可助国早平淮西,今因一陈年旧事而迁为庶子,实为国之失也!”韩愈叹息曰:“今之朝堂,群僚谈蔡色变,皆欲使罢兵,而韩某独献破蔡之策,是与群臣相左,故不为人所容也。”居易慨然曰:“淮西不可不讨,武相国、裴中丞数论之,其理已明,然群臣贪一时之安稳,不为社稷长久谋划,竟主张罢兵,此皆目光短浅者也!”

愈听言颇是诧然,问:“君亦赞成讨蔡乎?”居易曰:“吾与君意同。”愈又问:“某犹记当初朝廷讨王承宗,君屡请罢兵,今淮西之事类同,君何以态度相反?”居易曰:“河北不同于淮西,成德、魏博、范阳三镇南北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万全之策,不宜用兵。一旦用兵,则须有上将谋臣为之,方有成功之望。而当时陛下以宦官为帅,众心不一,焉能成功?是故劝请罢兵,以免劳民伤财。而今讨淮西,内有武相国、裴中丞运筹帷幄,外有诸将用命,取蔡非是不可期之事也。”愈听言喜曰:“不想君竟也有此见地,与某志同道合。如此韩某谪居东宫,便不寂寞矣!”居易笑曰:“居易学浅,安敢与君相比,日后当常向君请教。”愈亦笑曰:“君过谦矣!论为政之道,你我不谋而合;论文章诗赋,你我亦各有所长。当今之世,能在文章上与君同辈论者,惟河东柳子厚、中山刘梦得数人耳!”居易听言心喜曰:“今日闻君如此赞誉,居易胜饮琼浆也。”愈听言大笑,忽然笑声渐止,又怅然道:“可惜子厚、梦得不在京,不然我等聚而论道,岂不乐哉!”居易道:“君与我皆失意之人,然比之子厚、梦得、元九,又何其幸也!”愈默然良久,乃道:“《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今我辈既不得志,不如寄情于文学。近闻张十八助教目疾已愈,不如约其同游,议论文章,亦是乐事也。”居易喜曰:“我亦正有此意。”于是二人约上张籍,告假出游,其间之乐,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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