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朱滔伐魏
话分两头。却说朱滔自瀛州起兵南下,数日后途径冀州。王武俊假意奉迎,命冀州刺史大加犒赏慰问。原本朱滔对其去除王号有所不满,恐其就此归附朝廷,但见其如此热情款待,似无背盟之意,遂又打消了顾虑。出冀州再往南便是魏博治下的贝州,田悦早已令贝州刺史邢曹俊率众迎候,并以美酒肉食犒劳。众军甚为满意,回纥士兵更是流连不已,朱滔恐士卒沉醉不前,不敢久留,当日即拔寨南下,并派出使者前去魏州,催促田悦发兵会合。
又南行两日,大军赶至贝州南境永济县,距魏州北境馆陶县已不足五十里,田悦却依然没有消息,朱滔心中着急,便又遣王郅前往见之,约于馆陶会面。
王郅快马来到魏州,一见田悦,便催促道:“冀王已率军到达永济,请魏王尽快赶往馆陶会面,商议两军偕行渡河之事。”
田悦听言,故作愁态道:“悦早准备从冀王南行,只是事情突然有变,怕难以离开魏州矣!”
王郅心下诧异,连忙问:“魏王此话怎讲?”
田悦解释曰:“昨日悦正欲出军时,将士突然勒兵不准悦出,鼓噪着说:‘魏州去岁才受侵掠,城围半年之久,资储早已耗竭。今将士冻馁,何以劳师远征?大王每日亲自安抚,尚不能安定人心,若舍魏州而去,朝出,暮必有变!’非悦不愿出兵,怎奈将士不从也!”
王郅一时愕然,焦急道:“若如此,在下如何向冀王交代?”
“王侍郎不必为难。”田悦接着又道,“吾已令孟祐准备步、骑五千,从冀王南下。再遣裴抗至永济向冀王请罪,相信冀王定会谅解。”
王郅深感无奈,只得道:“既如此,那就请裴侍郎与在下一同回见冀王。”
田悦点头答应,遂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与王郅同往永济,面见朱滔。
一行人到了永济,裴抗既见朱滔,遂传达田悦之意,并致歉曰:“魏王诚愿与冀王偕行,怎奈魏州军心不稳,魏王恐离魏后会起哗变,故遣孟祐将兵五千随冀王南下。请冀王见谅。”
朱滔听言不信,勃然大怒道:“田悦小儿,竟敢欺我!”
裴抗暗暗心惊,不敢直视之。朱滔又指其大骂道:“昔日悦在重围,命悬一线,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相救,幸而得存。许我贝州,我辞而不取;尊我为天子,我辞而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竟借口不出!”言毕谓左右道:“来人,将裴抗缚了,囚于军中。”
甲士奉令上前拿人。裴抗见状连连呼叫:“冀王,我无罪……”
朱滔却不理会,任由其被带下,随后又唤大将马寔、杨荣国来见,吩咐道:“田悦言而无信,愚弄本王,是可忍孰不可忍,命你二人分兵攻取宗城、冠氏,即刻出军。”
马、杨见朱滔如此盛怒,不敢耽搁,当即领军出营。二人兵分两路,马寔向北攻取贝州宗城,杨荣国向南进攻魏州冠氏,不消一日,二县即被攻克,马寔乘胜北进,又将经城取下。
两日内连克魏博三县,朱滔仍感不满,又遣回纥兵驱入馆陶境内,大肆掠夺财物,一日后,三千回纥兵满载而归。
消息传入魏州,田悦既惊又怒,由此深恨朱滔。但眼下朱滔兵锋正盛,非一镇之力可以抗衡,田悦只得暂时闭城自守,等待时机。
而此时的朱滔已无心南下,既然已经与田悦反目,索性趁机兼并魏博。于是他亲率大军北攻贝州,并引永济渠水灌城。贝州刺史邢曹俊婴城拒守,从容自若,使其久攻无功。滔见不能破城,乃纵兵大掠四周诸县,贝州百姓苦不堪言。
早有人将河北之事报入奉天,德宗闻之不免欣喜,河北诸镇已公然离弃朱滔,此时也该兑现天子承诺了。于是几日之内,德宗连下数道诏书,先是封王武俊为恒、冀、深、赵四州节度使,而后又加封李抱真、张孝忠为同平章事,田悦为检校右仆射。最后又以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诏书一出,河北人心大悦,纷纷盛赞天子仁德,而远在河南的李澄见天子不计前嫌厚恩于河北诸将,也渐有归附之意,于是密遣亲信卢融持表前往奉天,面见天子。
数日后,卢融赶至行在,入宫求见皇帝,通过层层通报后被于御前殿当值的霍仙鸣所知,但他并未立刻进殿禀报,因为此时皇帝正处理着另一件要事。
这件事还要从年前说起,当时奉天解围、天子脱困,消息很快传遍四海,随即也被虎视中原的吐蕃人所知。吐蕃丞相尚结赞本乐见大唐内乱,但如今形势渐趋明朗,为伺机谋取利益,他遂遣使至奉天,言吐蕃有意出兵助唐收复京城。德宗急于收复长安,于是答应了下来,并欲遣秘书监崔汉衡前往吐蕃议定出兵事宜。此时德宗正于殿内向崔汉衡交代此事。
崔汉衡曾多次出使吐蕃,早已驾轻就熟,德宗简单嘱咐过后,便令其择日启程西行。崔汉衡领诺而退,霍仙鸣这才进殿禀报卢融之事。德宗闻报欣喜,遂令宣入召见。
见到德宗,卢融先行过大礼,而后呈上李澄奏表,并道:“当日汴州失陷,李希烈兵威强势,刺史不得已而降,今感念天子仁德,诚愿归国,望陛下接纳。”
非常之时,德宗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何况李澄确实迫不得已,于是道:“希烈凶残暴虐,李澄不忍滑州军民受难,是以忍辱降之,朕不会怪罪。今澄归国,朕心甚悦,擢升其为刑部尚书,充汴州刺史、汴滑节度使。”
“谢陛下隆恩!”卢融感激不已,连忙伏地谢恩,又道,“不过陛下,今关中未定,朝廷无暇东顾,刺史之意是且阳奉李希烈,待时机成熟,再反戈一击。”
德宗点头道:“朕意亦是如此,便依卿所奏。”
卢融再拜,德宗遂命人拟下诏书,加盖玺印后藏于蜡丸中,由卢融持之密转李澄。
几日后,卢融返回滑州,具说此行经过并出示册封诏书,李澄见诏后即北面而拜,以谢君恩。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仍假意效命于希烈。
起初希烈并未察觉,只是李澄为求日后反戈,日夜于城中操练兵马,是以引起了他的怀疑,但他此刻正率大军围攻宁陵,无暇细查此事,为防李澄倒戈,便以助其守城为名,遣养子六百人往屯滑州。
处理过此事,希烈继续全力进攻宁陵。宁陵只一县城,兵力不足一千,刘洽乃调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助守,希烈强攻无果,正忧虑时,其将吴少城建言道:“君上何不调令李澄率军来援,如其尽心竭力,则可早日取得宁陵;如其推托不来,则必有鬼,君上宜尽早除之。”
希烈深纳其言,遂下“诏”命李澄助攻宁陵。“诏”至滑州,李澄心下大急,乃与亲信商议道:“吾已归顺朝廷,岂可助贼攻宁陵,可若不去,李希烈必会怀疑。诸位可有两全之策?”
众人各自冥思,少顷,卢融开口道:“属下有一计,可解此次危局,并使李希烈无话可说。”
李澄遂问是何计策,卢融细道如何如何,众人听罢皆以为可行,澄遂依策行事。
次日,李澄率三千军会同李希烈六百子弟兵自滑州南下,声言助李希烈攻取宁陵。大军行至石柱,李澄命安营休整,士卒正休息间,突听有人高喊曰:“唐军来了,快逃……”喊声一起,滑州士兵立刻乱作一团,而这时不知何人纵火,竟将营寨点燃,众军大惊,纷纷北遁而走。这一退,军容散乱,毫无纪律,李希烈子弟兵趁机大肆劫掠百姓。李澄闻报不怒反喜,乃重整军容,再次扎营,此时李希烈子弟兵劫掠归来,李澄将之悉数绑缚辕门,数落罪状后,尽皆斩首示众,随后一面遣人通告李希烈,一面率军返回白马城。
宁陵城外,李希烈得报石柱之事,虽心中气恼怀疑,却也无话可说,只得不了了之。而此时,不远处的汴水南岸,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秘密渡河,潜入宁陵。
原来,浙江东、西观察使韩滉闻宁陵有难,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北上来援,王栖曜率强弩手三千人趁着夜色,游过冰冷的汴水,悄悄潜入宁陵城中,与刘昌合兵拒敌。
次日天亮,李希烈照例率军攻城,大军靠近城墙尚有百余步,城上突现数千强弩手,二人一组,拉弓搭箭,目标直指李希烈中军。强弩射程甚远,以致有箭矢落至李希烈车驾前。希烈大惊失色,呼道:“唐军援兵至矣!速退。”
将令一出,淮西军迅速调转方向,循序撤出了战场。经此一役,李希烈自感攻取宁陵无望,遂班师回了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