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渭桥之变
却说李晟率神策军途径京畿附近,忽闻奉天解围,朱泚败逃长安,于是停止西进,于长安北面的东渭桥扎下营寨。而在李晟到来之前,另一位神策军将领刘德信也自汝州西入潼关,屯兵在了东渭桥,并将东渭桥的粮仓据为己有。
李晟与刘德信邻寨而立,相距不过五里。二人虽同为神策军都将,但互不统属,只是李晟不久前被晋升为检校工部尚书、神策行营节度使,官阶高于刘德信,依礼当由刘德信入营来拜见。
然而刘德信并未这么做,他与李晟本同为兵马使,如今李晟一人高升,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忿,是以对于李晟的到来视若无睹。
刘德信不来拜见,李晟只好遣人去见他。进驻东渭桥的次日,李晟遣都虞候邢君牙率十余骑前往会见刘德信。邢君牙一入军营却见其军容散乱,毫不循礼,心中顿时不悦。这时一将率人上来相迎,拱手道:“末将高秉哲,见过邢虞候。”
邢君牙与众人下马,上前道:“高将军不必多礼,请引我去见刘将军。”
高秉哲让出路来,指引道:“邢虞候请。”
邢君牙遂率一众部从随其往中军而去。一入大帐,却见刘德信正侧卧酣睡,浑然不觉有人进来。邢君牙冷眼视之,站立不动。高秉哲也是一惊,忙上前叫道:“将军,邢虞候来矣。”
刘德信挤了挤双目,看见邢君牙,缓缓起身上前,似笑非笑地道:“不知邢虞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邢虞候恕罪!”
邢君牙恭敬道:“不敢,末将打扰了刘将军休息,该是我向刘将军赔罪才是。”
刘德信僵硬的、地一笑,伸手示意道:“让邢虞候见笑了,邢虞候快请上座。”话音未落他自己却先坐了下来。
邢君牙不甚在意,随即入了座。刘德信这才道:“李尚书军至东渭桥,刘某正准备前往拜见,不想邢虞候先一步到了德信营中,实在是怠慢了。”
邢君牙心中冷笑,面上却仍客气道:“尚书胸襟广阔,不会计较这些。”
“那是,那是。”刘德信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生冷的表情。
邢君牙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揭穿,而是直入正题道:“刘将军,末将此番来,乃是受尚书所托,有一事与刘将军相商。”
“哦?”刘德信微微一怔,问道,“不知邢虞候所言何事?”
邢君牙诚然道:“我军长途奔袭而来,粮草已不支,而刘将军先一步到达东渭桥,占据了粮仓,可否拨出部分粮草与我军,以解我燃眉之急。”
“这?”刘德信闻言心中不爽,故作为难之色道,“按理说我等皆是神策军,当同甘共苦,不过邢虞候有所不知,东渭桥虽有储粮,已将用尽矣,这不,刘某方派出人马至周边征集粮食。对于李尚书之命,实在是有心无力!”
邢君牙半信半疑,问道:“刘将军此话当真?”
刘德信信誓旦旦道:“不敢欺瞒邢虞候,德信所言句句属实。”
邢君牙沉吟片刻,起身道:“既如此,末将便不叨扰了,这便回去复命,告辞。”言毕即拱手告退,带着部从离开了营帐。
少顷,君牙回到军营,将借粮结果和所见所闻如实报于李晟,李晟闻听颇为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叹道:“本以为进驻东渭桥可解决粮草之事,不曾想竟是如此结果。”
邢君牙闻言道:“依末将看刘德信并非缺粮,只是不愿分与我军耳。”
李晟面色一冷,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杀机,但片刻后又恢复正常,沉声道:“罢了,另寻它策罢。”
邢君牙道:“那就只能到附近村庄征粮了。”
李晟心中迟疑,犹豫了半晌后才同意道:“也好,就由你亲自负责督办此事,切记不可扰民,更不可强征,违令者斩。”
“末将遵命。”邢君牙领命退去,随即调集人手到四周村落中征集粮食。
此时正值隆冬,百姓家中多有储粮,然而邢君牙一去半日,竟然空手而归。
李晟煞是奇怪,问是何故,邢君牙一脸愁楚地道:“末将率兵前去征粮,可百姓见我军来,像是见鬼一般四散而逃,害得末将一粒粮食也未征到,末将一气之下抓了几个百姓,逼问之下才知神策军早已恶名昭著,百姓避之不及,安肯借粮邪!”
“竟有此事?”李晟大为震惊,问道,“这其中莫不是有何误会?”
“末将起初也这么认为,可细问之下才知,神策军背负恶名当真不冤,此皆是刘德信纵兵所为。”邢君牙义愤道。
“刘德信?”李晟疑惑道,“你细说来。”
“末将带回几名百姓,由其向尚书说罢。”邢君牙说完示意身边副将道,“将人带进来罢。”
副将出了营帐,很快便带着四五名百姓进来:“尚书、虞候,人已带到。”
邢君牙点了点头,对百姓道:“这位便是神策行营节度使李晟,今官拜检校工部尚书,汝等有何冤屈可向其申诉。”
几人战战兢兢,不敢开口,李晟见状安抚道:“汝等不必害怕,有何冤屈只管讲来,若所言属实,吾定为汝等作主。”
几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一年轻汉子壮着胆子道:“小民名叫王旭,我等几人皆是这附近村民,前几日小民村里来了一群官兵,说是……是神策军,要来征粮,小民等皆知朝廷打仗辛苦,并未藏着,每家皆贡献了粟麦,但其却嫌少,竟说我等通贼,这实在是冤枉矣!我等便与之争辩,可其蛮不讲理,竟然烧杀抢掠,不仅抢光了村中值钱之物,且掳掠妇女,我阿妹便被其掠走矣!”
“竟有此等事?”李晟闻听又惊又怒,声若洪钟地问道。
“千真万确矣!我女儿亦被其所掳。”一花甲老者抹泪哭诉道。
李晟强忍着怒火,继续问道:“汝等可知为首者是何人?”
几人面面相觑,却似不知,还是那名年轻汉子说道:“听人唤他叫刘建,是什么兵马使刘德信之侄,吾妹便是被其所掳。”
听到这里,李晟已弄清了事情的缘由,他没有盛怒,反而平心静气地道:“此事我已知之,汝等且先下去休息,稍候神策军定会给汝等一个交代。”说完他便命人将几名百姓带下,众人离开后,李晟对邢君牙吩咐道:“你去刘德信营寨,请其到我军中来。”
“喏。”邢君牙虽有疑虑,却也没有多问,直接转身出帐。但他刚迈开步子,又被李晟叫住:“且慢。”
“尚书有何吩咐?”邢君牙立刻转过身来,拱手问道。
“将其侄刘建一并请来,就说吾欲宴请其叔侄二人。”李晟平静地交代着,好似真心宴客一般。
“末将明白。”邢君牙似有所悟,领了命后便走出大帐,率数骑往刘德信营寨方向奔去。
此时刘德信的中军大帐内,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立在帐下,身子微微发抖,他面前站着一名中年人,对他怒目而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命你去征粮,你却抢掠百姓,前几日也便罢了,可如今李晟来到此地,你安敢肆无忌惮,若是被其抓到把柄,我也救不了你。”说话者是那名中年人,正是刘德信,他面前的年轻人便是其侄刘建。他早已知道刘建所作所为,但碍于叔侄关系,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建此时也有些后怕,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刘德信也不忍再责备,便道:“这几日你便在营中待着,莫再四处走动,明白乎?”
“侄儿明白,侄儿明白。”刘建像是得了大赦一样,忙点头答应道。
刘德信轻舒了口气,这时突然有人来报,邢君牙在帐外求见。刘德信闻报有些诧异,心里嘀咕道:“邢君牙早上方来过,怎么一日不到又来了?”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不敢怠慢,令刘建退去一边后,便对卫兵道:“请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