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出征河北
五月,东都洛阳城。定鼎门巍然屹立在大唐王朝的中央,时刻彰显着天朝的威仪与皇权的神圣。接到诏令的李晟便率神策军自此门而出,奔赴河朔之地。八千将士,北上,如奔流不息的洛水一往无前。年轻的李愬在马背上回首望着巍峨的城门,心中澎湃不已。即将踏上战场的他身披一副银光战甲,手持长枪,腰系宝剑,弓马娴熟之态俨然一位饱经沧桑的沙场老将,若非他那尚显稚嫩的面孔,没人能想到他只是一个首次踏足沙场的少年。
李愬在城门前勒马回顾了良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高喊声:“长孙殿下回都,行人回避……”接着便见一辆金玉镶雕、装饰精美的马车徐徐驶来,前后百余名身形魁伟的卫兵执戟护从,好不排场。
马车驶入了城中,李愬的目光追随而去,正看见一个垂髫女娃从车窗探出头向这边张望,可是距离太远,他并未看清其人摸样,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正在他发愣时,背后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表弟不快赶路,何故在此徘徊张望?”
李愬回过头来,看到一副同样青涩的面孔,只见其人双眉轻挑,浑身透着一股灵气,精神十足,不是薛镇谓谁?李愬笑了笑,悠悠地道:“洛阳如此美色,尚未及一游便要匆匆离去,难免心有不舍,临别之际自然要多瞧上几眼。”
薛镇轻轻笑道:“洛阳城何时不能游,待得胜归来,我与你泛舟洛水可好?”
“哦?”李愬挺起手中长枪,笑道,“听你口气,似是已经胜券在握了。”
“那是当然,”薛镇也挺起手中长槊,一脸轻松地道,“有舅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有八千神策将士奋勇杀敌,灭贼不过是旦夕之事。至于这头功嘛,必然是归我了。”
“是么?”李愬露出一丝谐笑,“谁得头功尚未定罢?”话音未落,突然挥起马鞭大喝一声“驾”,战马顷刻间从薛镇身旁掠过,直追前方神策军大队。薛镇回过神来却调转马头不及,呛呛地喊道:“哎……休得抢我头功!”遂快马追赶上去。
且说驶入定鼎门的马车沿着天街径直朝皇城而去,车内两个垂髫孩童有说有笑,甚是可爱。他们正是当今太子的一对儿女,皇长孙李淳与长孙女洛兮。
通过城门时,洛兮掀开车帘向外四望,城门外整齐的军列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好奇的向李淳问道:“阿兄,今日城门为何有众多士兵?”
李淳向外看了一眼,笑着道:“此神策军也,将赴河北打仗哩!听萧梁说有藩镇叛乱,皇祖父派了几路大军前去平叛,神策军便是其中之一。”
“神策军?”洛兮瞪大了一双眼睛,嘴里嘀咕着,“岂不是禁卫军乎?”
“不错,”李淳洋洋笑道,“神策军尽皆精锐,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旦出兵,必能平定叛乱。”
洛兮晃了晃脑袋,一副无所知的样子。身为帝室之胄,战争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情境她实在想象不出,而她也不愿去想,因为无论战火如何蔓延,都有牢不可破的皇城护佑着她。
马车进入应天门,一名侍卫打扮的少年人上前迎接:“萧梁参见二位少主。”原来此人是东宫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萧梁,亦是中书舍人萧复之子,李淳下了马车,整理身上有些宽大的袍子,洛兮冲着萧梁问道:“萧梁,今日才初几了?你便急着来接我与阿兄。”
萧梁拱起手,恭敬地回道:“少主,今日已是五月十二了。”
“这么快?”洛兮张大了一双眼睛,呆呆地道,“我以为才至五月哩!”
李淳看着妹妹,一副正态道:“你我来东都已近一月,该起程归长安矣,萧梁你去安排罢。”
“可我尚未尽兴哩!”洛兮有些不情愿,撅着嘴看向李淳。李淳淡淡地道:“离开长安日久,爷娘一定十分挂念,你怎忍心在此流连不返,徒使爷娘记挂哩?”
洛兮咬着嘴唇默默不语,心里想着:“长安、洛阳皆为国都,为何自天宝以后,历代天子再也不至洛阳矣?”萧梁观其神情,轻轻笑道:“少主若是留恋洛阳美景,可日后再来,太子特意嘱咐臣,殿下若是回去,可不用再每日学礼习舞,若欲出宫,只须有人随身护卫即可。”
“当真?”洛兮有些不敢相信,自幼她便被强迫着学习各种繁琐的礼仪,以及经书、舞乐等等,实在是不胜其烦,如今竟然有这般好事。萧梁再三保证,洛兮这才相信,仰着头吃吃笑道:“那明日便归京罢!”
萧梁一拱手道:“喏,臣这便去准备。”
第二日,那辆金玉镶雕的马车又驶出了洛阳城,一路向西往长安而去。而此时,李晟正率领神策军全速北上,已渡过黄河,由怀州穿过茫茫太行,抵达泽州境内。
神策军出泽州之后便是一马平川,行军速度也快了许多,全军行至一处河源地,路引官打马上前,手指前方谓李晟道:“将军请看,前方河流名叫丹河,穿过此河便是潞州辖境。”
李晟勒住缰绳朝前望了望,询问道:“此地距上党多远?”
未等路引官回复,李愬突然打马上前道:“一百五十里。”一旁的薛镇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一脸狐疑的看着李愬道:“你如何知晓?难不成来过此地?”
“我亦是初至河东,”李愬笑了笑,解释道,“不过我在地志上见到过有关潞州之记载,当不会有误。”
“郎君所言不错,”路引官露出赞许的目光,笑着道,“此地距潞州城确实还有一百五十里左右,也就一日行程。”
此言一出,薛镇顿觉无地自容。身旁几位将官则纷纷嬉笑起来,都虞候邢君牙冲其笑道:“我说薛大郎,若论武艺你与四郎不相上下,可若论腹中学问你可就差得多了。”
“又非考进士,读书多有何用?”薛镇不服气地回击道,“战场之上,胜负只凭刀剑,难道在阵前吟一首诗、诵一篇文,便能吓退敌人乎?”
“哈哈……”众将被此言引得一阵发笑。这时李晟突然正色道:“临洺危在旦夕,我等不可在此耽搁,传我将令,全速赶往潞州,与昭义军、河东军会合。”言毕即策马向前,众将士亦加快脚步追随而去。
一百五十里的强行军,神策军只一日便到了上党城下,巧合的是马燧率领的河东军也同时赶到,两路大军聚于西门,皆在等候入城,李抱真派来迎接二人的潞州刺史崔宾见此情境,竟不知如何是好,左右小校焦急地问道:“使君,神策军与河东军同至城外,如何出迎耶?”
“这?”崔宾一副为难之状,轻声道,“先迎河东军只恐李公不悦,先迎神策军又恐马尚书怪罪,此事难办邪!”
就在其左右为难之际,神策军方向突然奔来一骑,来人至跟前下马拜道:“右神策军李公麾下步军兵马使史万顷见过崔刺史。”
“原来是史将军,幸会幸会。”崔宾连忙回礼,神色着急地道,“本官正欲去迎接李公与神策军将士,可是不巧马尚书亦率领河东军赶至,本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矣!”
“崔刺史不必为难,”史万顷拱着手,淡然道,“李公命在下来传话,河东军远来辛苦,请崔刺史先迎马尚书,神策军随其后入城。”
崔宾喜出望外,拱手道:“李公如此慷慨大义,本官由衷敬佩,那便请神策军将士稍后入城。”
史万顷听言,遂上马回军中复命。崔宾遂先往河东军处,迎接马燧大军入城,三万河东军骑兵、步兵循序进入上党,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及河东全军入城后,崔宾又来迎神策军,李晟率八千步骑兵开进城中,待到城门口,薛镇突然发起了牢骚,谓左右人道:“分明是神策军先至,何以使河东军先入城,害我在城外遭蚊虫叮咬。”
身边的邢君牙笑了笑,谓之曰:“李公行军多年,最令人佩服之处,非是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是慷慨谦逊,从不与人争长论短,河东军、神策军皆是为国出力,谁先入城有何分别?若为此事引起两军争执,则未战先自乱矣!如何平叛耶?”
薛镇一脸倔强地道:“战场厮杀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怎能不争哩?不然功劳岂不被别人抢了去。”
邢君牙摇了摇头道:“若是战场之上,自然是要争相杀敌立功;而在战场之外,则不可强与人争。汝小子太年少,尚不知此理也!”
薛镇思索着他的话,似懂非懂,而驱马走在前面的李愬心里却明白,父亲如此做,目的是以谦逊之姿团结三方之力,为平叛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
几万大军先后进驻上党,李抱真命人好生安顿,之后便邀马燧、李晟二人至军府叙话,他三人本是旧识,李晟与马燧曾先后在名将李抱玉麾下任职,而李抱真又是李抱玉从父弟,有这层关系,三人之间便少了几分生疏。今朝廷命三人合兵讨伐田悦,并未设主帅,但是三人中马燧资望最高、年岁最长、且官阶高于二人,因此李晟便建议以其为主帅,李抱真亦欣然同意。
三人一番寒暄之后,李抱真谓二人道:“二公远来辛苦,本应于潞州多休息几日,然邢州与临洺形势危急、刻不容缓,须尽快出兵救援才是。”
李晟闻听点头道:“公不必客气,我等皆是为国效力,何分彼此?临洺、邢州既是昭义城池,亦是大唐国土,晟与马尚书自当不遗余力。”李晟话音落下时,视线也转移到了马燧身上。
“公所言极是。”马燧对着李晟点了点头,又向李抱真询问道,“邢州、临洺被围已有十余日,不知眼下情形如何?”
李抱真露出了忧郁的神情,讲道:“邢州兵力充足,一时之间倒也无忧,然临洺守军不过两千,虽有守将张伾尽忠职守、誓死守卫,却也难当田悦五万大军日夜攻城,临洺随时有城破之危也。”
“田悦为取临洺倾巢而出,看来是势在必得,时不我与,我等明日一早便出兵。”马燧说话间目光落到了身后的舆图上,问李抱真道,“依君之见,当如何行军为好?”
李抱真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在舆图上指出一条路线,谓二人道:“二公请看,临洺位于太行以东,潞州在太行以西,我军可先出壶关,横穿太行,而后进驻邯郸,以此便可救援临洺。”
马燧、李晟对着舆图反复观看,忽然间,李晟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田悦遣将于邯郸西北筑砦据守,正扼太行之咽喉,若其于山中设伏,我军恐伤亡惨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