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桃花带雨
21、桃花带雨
初到新陶,感觉就像当初到师范读书面对密密匝匝的城里人那样,有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谨慎,我不多与人交往,也不适合几个人抱团一起窃窃私语的样子,何况我也没有时间,每天像打仗一样。
家里安装了固定电话。心里颇有点自豪:也能像镇上人一样有电话了,以后徐炎若是想找庄校长吃饭聊天,可以直接电话联系了。但是我很少用,一来也没什么朋友,二来也是最主要的,省点钱。
星期天,徐炎去他的店里,我在洗衣服,我让儿子坐在我能看到的地板上。虽然没有给孩子很好的食品营养,但孩子还是很茁壮,已经开始跌跌撞撞学走路了,学步车已经无法适应他的成长,有几次小东西想从学步车里“越狱”,结果一个倒栽葱,孩子虽然只哭了两三声,我还是心惊胆战。我一边洗衣服,一边逗儿子,他嘴里咿咿呀呀,半懂不懂的回应着我。
电话铃响起来,我以为是徐炎,却是学校教学处。教学处通知我,镇教办通知周一周二将对新进调入一小二小的老师进行听课调研,要我做好准备。周一,那就是明天。放下电话,有些手忙脚乱。我一直不把学校的教育教学工作带回家里,带回来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钻研教材。学校的工作,正常情况下我还是可以在学校工作时间内完成。我喜欢做事的时候埋头苦干,全力以赴,我也不喜欢窜门,不会和谁有聊不完的悄悄话,所以在学校里,虽然忙,但没有忙不过来的感觉,顶多延迟几十分钟下班。不过话说回来,那时的老师,做的都是纯粹的教育教学工作,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派下来的事务,也不存在上课要试教七八回,ppt课件一改二改三改……虽然多少也有点表演作秀,但绝不会那么夸张。
我因为会拍录像,有时也会拍几分钟片段,没有剪辑就可以直接拿到课堂上播放,当时算得上前卫了。现在情况紧急,当务之急至少得确定上课内容。
我想回学校拿课本,可是孩子怎么办?抱着他走路太累,还真的怕自己抱着坚持不到一个来回;让孩子自己走,不知走到猴年马月。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把孩子单独留在家。还喜欢玩具枪,积木之类的,我都把它们放在地板上,这样小东西有一会儿了可以玩了,希望能玩到我赶回来,半个小时足够了,我还把旺仔小馒头也放在旁边,怕孩子摔了,我把被子铺在地板上。我没锁门,只是虚掩上了门,万一有什么问题,左邻右舍可以过来看看应个急。我一次一次的孩子说:“宝宝自己玩一会儿,妈妈出去一下下,很快回来,宝宝要乖乖的。”孩子天真无邪的冲我笑笑,继续嘟嘟囔囔的抓着小汽车玩。我赶紧出门。
我几乎一路小跑,拿了课本和教学参考、教案本就立即往家赶,看看手表,应该可以在25分钟之内完成这次“出差”。
刚到楼下,就听到楼梯内哭声震天。我吓得飞奔而来,只见楼梯转角处,儿子坐在那里哭的一脸鼻涕。我冲上去,抱起儿子上下查看,额头有擦痕,手肘有两处红肿,我抱住儿子搂进怀里,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儿子喊着“妈妈,妈妈……”我贴着儿子的小脸:“妈妈在,妈妈在,宝宝不怕。”
我抱着儿子起身,发现脚上只有一只鞋子了。我也顾不得,回到家,门大开着,地上玩具撒乱。儿子大约玩着玩着发现我不在家就挪着出门来找我,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我往下看看,9级楼梯,想想后怕,我紧紧抱住孩子。
我轻轻地给儿子擦洗额头和手臂,换了那身脏兮兮的衣服裤子,我问儿子疼不疼,可是孩子太小,在我怀里又是活蹦乱跳的爬上爬下了。我不知该不该去医院,给徐炎店里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想,要不先在家里观察一下再说。
我抱着儿子下楼去找我的鞋子和书本。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心里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傍晚徐炎回来的时候,孩子还好没什么问题。我跟他抱怨电话没人接,他说可能正在忙,没听到。饭后,洗了碗筷,我让徐炎带孩子,我得准备一下上课的事。
庄校长打电话来,要徐炎过去打牌,三缺一。徐炎看我还在看书,皱着眉说,不就上一节课吗,又不是第一次上课,有必要这样吗?我看看他说,你要去打牌就去。他一下子来了火气,摔门而去。我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起身给孩子洗脸,对这孩子自言自语:“我又不是在玩,他凭什么这么凶?”哄完孩子,我又擦了下地板,一边擦,一边想怎么设计明天的课。擦到一半,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赶紧在课本上简单地做了标记。做完笔记,继续擦地板洗衣服,给孩子泡米粉,等自己睡下,已经十一点了。徐炎还没回来。
第二天,来听课的不止教办领导,还有我们学校的两位校长和年级段的教研组长。课基本上就是我原生态的表现,只是多了些互动,临时发挥了一下绘画水平,除了刚走上讲台那一阵看到下面坐了近是个听课领导的时候,小心脏有力地震动了一下,接下来的上课,我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评课的时候,大家都只说的是优点。我注意到大领导赞许的表情说:“小韩老师的素质和把握课堂的能力是非常好的,我们一小又多了一位很有潜力的年轻人。汤校长有眼光的,好好培养。”
大家走了后,邵副校长回转来找我,我第一次近距离看邵副校长:她的眼睛不大,但修长且略略上翘,好看的桃花眼大约就是这样吧,鼻子和嘴都很精致,嘴角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这迷人的酒窝,会不会让人醉倒在其中爬不出来呢?邵副校说:“韩老师的课很有创造力,工作很忙,生活也忙吧?”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说着“谢谢。”邵副校指指我的裤腿:“孩子小,早上起不来了吧?”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裤腿一高一低,好像刚刚从田里割稻种田回来的老农民。我的羞愧不止于此,多年以后,有人还调侃我这次上课:衣服没熨,裤腿有高低,两分是老师,八分像老农。好在课加分,不然一小的面子都没了。
现在想来,我那时的光辉形象全世界除了我自己不以为意,大约连徐炎也是无语和嫌弃的。也许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吧。
孩子出生后,我心疼他在离家30里的地方开个店,开店的压力大,照顾孩子的事我尽量不让他分担,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没回他带一下孩子,我就心生感激,慢慢地,我感到他的脾气和我在家里的地位成反比了。放在现在,专家们会以理论来剖析:谁的爱多一点,谁就卑微一点。但也许是我们六零后的人想的没那么多,至少在那个年代没想那么多。我想到的是我能做,就不求人。
几天后,孩子睡着后,徐炎给我看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非常娟秀,打开,署名部分被涂掉了。我疑惑地看了眼徐炎,开始读信。
这是一封情书!是一个女性对徐炎表达爱意的信。她夸赞徐炎的英俊,褒扬他的品格,称赞他的睿智,她告诉徐炎,她爱了他很久,徐炎如不同意,她就默默地爱他一辈子,徐炎若也喜欢她,有没有名分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信的最后还提到,她想给徐炎买个bp机,这样可以多听到他的声音。
我看得心跳极速。我手软得都无法握住这薄薄的一页纸。我的眼泪在打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徐炎看我这样子说:“我都把信拿给你看了,说明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你不要多想。”
我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我问徐炎真的没事吗,徐炎反问我:“你说呢?”我想,要是要是徐炎也存了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把信给我看呢?在九十年代末,虽然暴发户有钱后找小三的事情不再是爆炸新闻,但也没有像现在那么普遍,轻易到就像握个手那么平常。我想想我们这些年的风雨坎坷,我觉得不该怀疑。
但是那封信让我惦记上了bp机。bp机的出现已经不止一年了,那时,稍微有点钱有点能力的人腰间别个bp机,是身份的象征:一群人里,谁的bp机滴滴滴地响起来,主人掏出了一看,再端着它到附近电话亭回个电话,会引来羡慕的眼神。
我的丈夫,他需要的东西,是我做妻子的责任。我就在我和孩子的伙食上克扣,等第二个月工资发下来后,我就对徐炎说,咱也去买个bp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