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家庭作坊

18、家庭作坊

在古窑镇，徐炎负责的还是百货部门。有一天，他告诉我，店里的枕芯都是出自附近的一个加工作坊，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枕芯套子里面灌上海绵。他问我，我们能不能做。听他这么说，我动心了。我买回了一个在卖的枕芯，回家小心翼翼地拆了，再对比自己在用的一个枕头，发现不同的是外面包裹的材料，一个是整张薄海绵，一个是棉布，但都是把棉布或薄海绵缝成长方形口袋，再进行灌装，缝合。可以手工缝合，但针脚做不到那么细密均匀，而且肯定效率低，所以要做枕芯，首先得有最起码的缝纫技术。

我们住的宿舍旁边就是一个裁缝店，是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胖姑娘开的，我经常去她店里铺聊天。存了做针芯的念头后，我去她店里更勤了，她不用缝纫机的时候，我就试着拿一块废弃布条练习踩缝纫机。一来二去，很快学会了。

我就和徐炎说，我们买一台缝纫机就可以开张了，他负责销售，我负责制作。徐炎就很快买来了缝纫机，还有处理价的布匹。我们拆了一个枕芯仔细研究，记录尺寸。第一刀我不敢剪下去，徐炎说：“别怕，大不了这几丈布就做实验了，剪吧。”

看起来很简单，但真的要把两片布缝在一起，对这个没有拜过师傅的人来说也不是一帆风顺。一开始不是浮针就是跳针，几乎用掉了一个小线圈，好不容易没有跳针浮针了，没等我高兴，又开始浮针了。我几乎气绝。让我静静。我吮吸完半包酸溜溜的话梅，心情就平复多了，再接着踩缝纫机，终于浮针跳针的出现越来越少了。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是新问题又来了，我发现针脚不够平整匀称，歪歪斜斜的，怎能拿出去卖呢？只好拆了。不过熟能生巧，慢慢地，问题都变得不是问题了。

剩下的最大问题是填充材料。徐炎利用自己的工作便利，和小作坊老板有意攀谈，了解到30公里外新陶镇附近有个床垫厂，生产的边角料废料正是枕芯填充最佳材质——又软和又有弹性，便宜实用。那还说什么呢？出发。

给了传达室保安一包香烟，我找到了仓库保管芸小姐。我想我只不过是把他们厂的废料进行收购，对她来讲百利无一害，所以我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芸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爱搭不理地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谁介绍你来的？你去找厂长去。”

我抬眼看看，这么大的一个厂，我不过来买点下脚料去找厂长，这有点为难我了，我也不认识厂长，厂长也不会为这么点下脚料就见我吧。我只好硬着头皮赔着笑脸，好话说尽，主旨只有一个，请芸小姐行个方便。她没理我，耷拉着脸开始织毛衣了。我立刻凑上前，问她给谁织的毛衣，花纹很好看，她还是冷冷地说：“找厂长批条子去。”我悻悻然，铩羽而归。

回家和徐炎分析了失败的原因，第二天我按照芸小姐的体型挑了一件羊毛衫再去。见到芸小姐，我一边套近乎，一边从包里拿出羊毛衫塞进芸小姐手里：“这点小心意，一定请你收下。”

芸小姐的脸色开始柔和：“要么这次我先给你称重，下回你去找厂长。”

“好的好的，谢谢你。”

“你要几包？”

“多一点吧。”

我叫了一辆拖拉机，把海绵边角料拉回古窑镇。

徐炎单位给了我们两间筒子间，为了做枕芯，我们腾出一间房作为加工点。一车的海绵废料，竟把整个屋子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只好拉出两包海绵到吃饭睡觉的那一间，总算给腾出来一巴掌大的地方。

海绵不能直接塞进枕芯套子里，需把它撕扯的话梅干大小的细细碎碎的，才能灌进去后摸起来不会疙疙瘩瘩。撕扯不需要脑力，但是时间一长，屋子里都是海绵分子，空气稀薄，呼吸难受；晚上睡觉，鼻孔里能抠出三两海绵末。灌好了的枕芯还需要手工缝合，这也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每天干到十一二点，昏昏欲睡，手指经常被缝衣针戳得流血。第二天还要上班，每天累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个枕芯做出来的时候，我心里除了喜悦，还有得意。慢慢发现这样先工作效率有点低，平均下来一天只能做四五个，后来改成流水作业方向，一天专门裁剪缝纫枕芯袋子，有时一下子就做出几十甚至上百个，下一天就只顾扯海绵，再下一天就灌装、封口，或者塑料袋包装。

我最不喜欢做的就是扯海绵，机械重复，没有一点成就感。但是不喜欢也得做。后来速度就慢慢提上来了，星期六星期天，一天可以出“厂”十多个。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是尼龙袋封口。这是徐炎教我的，他说他以前给白糖红糖包装封口，点一支蜡烛，拿一把锯尺衬在尼龙袋封口位置，就着火苗远远地移动，就封好了口。说着容易，其实还是有一定的技术，离火焰远了，塑料没有融化，没用；离得近了，塑料极速融化，袋子都报废了，我一开始就报废了好几个袋子，心疼的直滋滋。看着靠墙堆着的成品，一个两个……数一数，我按徐炎给我说的算算利润，心里立刻乐开了花，睡一觉，干劲又来了。

后来，我发现附近毛绒玩具厂的边角料也是可以做枕芯的填充物。玩具厂的老板有个女儿叫瑜，眼睛大大的，腰肢细细的。瑜在徐炎他们商场的旁边开了一家小百货店，主要就卖些工艺品，包括他爸爸生产的毛绒玩具。

我先去找瑜，瑜说：“你去厂里找我爸说，我不清楚，有问题晚上我再跟我爸说。”我就去她爸的厂里。那厂也不大，有人收购他们厂的边角料，他们乐见其成。只是后来发现这边角料灰尘更大，影响我呼吸了，而且有时还会发现一些针头线脑，怕有安全隐患，就不再用了。

徐炎把我们做的枕芯推销到更多的商店，我们用比原先那个作坊的枕芯便宜五角到一元一个的低价，几乎垄断了方圆五十里的枕芯销售。慢慢的我琢磨出缝合口子的新方法，做枕芯的效率也有了一点点的提升。

徐炎只要有时间就开上哪辆三手的破三卡去到各网点推销。有一回我做好晚饭左等右等都不见他，我干脆也不吃了，在旁边的小作坊里一边做枕芯一边等。稍微一丁点风吹草动我都竖起耳朵分辨。就这么心不在焉的一直到九点多，徐炎才回来。他说路上这破三卡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就把气缸、活塞什么的能拆的都拆下来检查一遍，后来一手握方向，一手提着水瓶才勉强开回来。我看他衣服上，脸上都是黑黢黢的机油，不由得心痛心酸。好在我的情绪去得快。

有一次，徐炎说带我一起去送货，也算让我休息半天。我虽然舍不得浪费整整半天的时间，但还是答应了。

三卡里装了近30个枕芯，我坐的地方就很逼仄。好在开出不到20分钟，就到了第一个代销点。那是附近乡的百货店，负责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我除了笑笑，什么话也不会说。徐炎亲热地叫着：“大姐，这回给你放几个？”

“你上回拿来的都还没卖完呢。昨天有个人也来推销。”

“是的是的，大姐最记得小弟了，没卖完没关系，先给你放着，哦，大姐，这个就是你说的昨天那个推销的留下的吧。”徐炎从三卡上搬下四个枕芯，熟门熟路地走进店里。

“是的是的，我说不要放我这里，他一定要放，说反正代销，卖得掉他来结账，买不掉，他会来拿枕芯，还说价格比你低一块钱一个，求我帮帮忙，我就让他放了两个。”

“对的，现在做生意都不容易的，大姐心善。我这次放6个吧，到时候结账的时候，价格大姐你说了算。你看，都是我女朋友做的，你看她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做事很认真，我特意带她来谢谢姐姐的。哦，还有，下次展销会，大姐去不去，去的话大姐跟着我，我们单位是大户，优惠折扣大一点。”

“好的好的，那先把上回的账结算一下。”

我们就这样一路前行，最远的在三四十公里外。我记了一下，一共停了六处，最少的代销点只放了两个枕芯。好歹都有了着落，我们就往回走。

前面是个上坡，远远地看到一辆自行车在费劲蹬踏，车尾高高地捆绑着一堆东西。徐炎说那是枕芯，不信和我打赌。

近一点，果然是，这么小的自行车上至少带了十个枕芯。太阳亮晃晃的，骑车的是个中老年男人，也许四十多岁，也许五十来岁，有几根白头发，他低着头，使劲蹬车，汗水湿透。

徐炎说：“这个人，还做些别的放在我们旁边的针织部门代销，我见过他两次，我们捎他一程吧。”

“好。”

我们在他前面停了下来，他有些意外。徐炎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送枕芯到前面的代销店。徐炎说我们送他吧。于是就把他连人带货带自行车放进三卡，一路上，徐炎问他做枕芯的利润，男人说：“你也是做枕芯的，那有多少利润，就是一点点辛苦钱。”三卡噪音大，两人的谈话都扯着嗓子喊的。

我们把这个中老年男人送到他要去的那个代销店，放下他，我们就绕回原路回来了。

我深深体会到了艰难。好在每次徐炎告诉我收到了多少划款的时候，我所有的疲惫都得到稀释，我们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只睡六个小时。我们就这样累并快乐着。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去找徐炎，走进百货店，就听得一阵争吵。原来竟是上回我们捎了一程那个中年男人。

看我来了，徐炎问那个中老年男人：“你看你看，我女朋友来了，那一天是不是她也在，你现在问她当时有没有把你的枕芯给我？”

我问旁边徐炎的同事，她们告诉我，这个男人来问徐炎要枕芯的钱，徐炎问他什么枕芯的钱，男人说说半个月前，徐炎用三卡装了他的枕芯没给钱，这会特意来讨钱的。

我走过去说：“上次路上看你骑车辛苦，我们特地带上你，把你送到你要去的代销店，至于你和那个店怎么回事我们不知道，送你大了点我们就回来了，你怎么不感谢我们，还说我们拿走了你的枕芯？”

男人瞪着我：“你们是一家人，肯定帮自家人的。反正我的枕芯是你们拿走的。”

徐炎说：“你把东西交给别人卖，总会有字据的，你看，我们放在别人那里的枕芯，都有收据，你说你交给我们了，那我们写给你的收据呢？”

“我没有收据，不，找不到了，我找不到收据，你们就想赖我的账了吗？”那人扯着脖子嚷嚷。

“我们自己做枕芯，要你的干嘛？”

徐炎同事笑着说：“这个人，十有八九记错了。”

“对，弄不灵清的人，怎么跟他说都没用的。”

但是我心里很愤愤不平，说不清也得说：“你再想想，是不是记错了？你如果给我们了，给了几个，什么时候，说了什么？”

“就那天，坐你们的三卡。你们就是想要我的枕芯才骗我坐你们的三卡的，你们赖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