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山重水复

19、山重水复

徐炎说，庄校长辞职了。

我很惊讶，好不容易坐在校长的位子上，怎么说辞就辞职了？

徐炎说，庄校长一直想调到新陶镇上某所学校继续当个校长，但是不能如愿；现在他丈人在金融系统坐上第二把交椅，而从大山走出的一个叫“腾飞”的民营企业，经营化工产品，这两年发展的很好，甚至有向省城扩张的趋势。扩张需要银行贷款，可能是这个关系，庄校长就决定换个活法了。虽然有丈人支持，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何况，那时被庄校长发配到村小的祝老师两年前就离职帮“腾飞”的创始人一起办厂，据说现在祝老师是“腾飞”的第二把手，庄校长过去，我想象不出会有多尴尬。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我想，我们没赚大钱的命，现在这样赚点小钱，苦是苦点，但也很好。我们已经在古窑镇上定下了一套房子，和庄校长的家直线距离不到200米。新陶镇，虽说是个镇，但是我们县第二大镇，离省城也不远。我和徐炎讨论过，接下来我们得想办法调到古窑镇上工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年，我怀孕了。这是我第三次意外怀孕。因为没有房，我也没准备好做母亲，特别是上一次怀孕正是一年前刚刚开始做枕芯，我们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意外，所以还是选择流产。流产回来只休息了一天，就又投入到作坊里，在我看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枕芯不是下田拔秧割稻，大不了自己注意点，累了就休息，再说我一个农民出身的，也不至于那么娇气。

事实上，流产带给我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理上尊严的践踏。流产过程，哪怕医生一个无意的眼神，也会让我感觉自己是多么不懂自爱，多么让人鄙视。其实它造成的伤害还远不止此，在潜移默化中加速女性衰老进程。只是年少不懂，当时惘然。

我们商量决定留下这个小生命。

那么结婚就摆在议事日程上了。好在房子已经交付，本就在断断续续的装修。说断断续续，是因为一来不急，二来我们想省点钱，有些事，徐炎说他能做的就由他自己摸索。现在得抓紧了。

至于去我娘家下聘定日子，也不是问题。我妈现在有些怕我，问我要钱的时候的笑脸是有点讨好的味道，说话也不再那么锋利了，有时候还会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正红火着的枕芯加工怎么办。徐炎说让他养母做吧。我想想，也只能这样。

徐炎养母问做一个枕芯给多少钱？徐炎告诉她，她做出来的枕芯，利润全归她；养母问有多少利润？徐炎说看他给商店的价格，价格高，利润就多；养母问徐炎我们做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每个枕芯大概能赚多少；徐炎说正常情况一两块的利润。养母不等徐炎说完打断道：“那好，我做一个，你就给我一块八毛钱，这样你还可以赚两毛，价格高的话还不止两毛。”徐炎愣住了，说：“妈，这是让你赚钱，我帮你去推销不要你的钱，你只要把这个做下去就好了。”养母不以为然。

我说，要不就这样，目前的原材料算我们送了，你们代加工，以后每一个加工费一元，原材料得你们自己去买。养母默不出声，想了一会儿勉强答应。

第一个月，养母用我们提供的材料做了两百多个枕芯交给徐炎，不久徐炎把近一千块钱交给养母，告诉她还有一半还没卖出去，卖出去了就会给她。养母很高兴，那时我和徐炎两个人的工资收入才五百多。但是养母可能忘了，这本金是我们垫的，接下来的原材料就得她自己出钱去购买了。那么扣除原材料本金，利润是绝对没有这么多的。第二个月，徐炎给养母每个枕芯加价一块加工费结算，养母就不开心得很，说这样她太吃亏了。

我想起来“朝三暮四”的故事，总数不变，早上给猴子三个桃，猴子不乐意，换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群猴竟欢呼雀跃。眼前的我，和养猴人反着来，问题在我。我估计这个枕芯做下去麻烦。

不出所料，后来因为做枕芯没技术含量，也没什么场地时间的限制，家庭制作的小作坊多起来，压价就在所难免。养母的工作积极性肉眼可见的弱化，可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多元经济的蓬勃，如雨后春笋，很多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期是完全正常的。就比如庄校长，比如祝老师。

徐炎说，庄校长从“腾飞”出来了。祝老师也出来了。

出来是什么意思？徐炎说，庄校长出来自己干了，祝老师也出离开单干了。哈哈，那可不就热闹了？这么小的地方，又多了这么多企业工厂，能行吗？徐炎笑我坐井观天孤陋寡闻。

祝老师原是管供销的，有人引用“腾飞”的沈厂长的话：“祝老师天生就是做销售的，他若是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徐炎说祝老师若想把这个杯子介绍给你，听他说过后你脑里三四天都是这个杯子的样子；而他老婆——就是原来的代课老师小羊则说，为了销售业务，和北方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哎，风光背后，要独自挡住多少雨雪。

徐炎对我说，他打算请老刘当个现成媒人去我家，和我妈把结婚的时间等确定下来。老刘并不老，是徐炎的哥们，虽说是60年的，看起来不比徐炎大。他平时话不多，但说出的话要么句句在理，要么令人忍俊不禁，从拉板车开始，拉出来一个石材工厂，生产天然的大理石。他的老婆琴，是个很耐看的女人。其实很多时候，耐看源自于性格魅力，她说话从不大嗓门，但也从不扭扭捏捏。那个时候港台片开始流行，港台片叫丈夫为“老公”，有一回吃饭，她就大大方方的对老刘说：“老公，我敬你，我们干一个。”我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慢着慢着，你叫老刘什么？”

“老公啊！香港人能叫，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叫？老公，你说是不是？”这一对夫妻，厂里厂外，几乎没人不服。老刘去我家，自然是倍儿有面。

但我还是提前和我妈说好，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彩礼什么的，别要的太多。我妈说：“那我给你什么嫁妆？”

“给不给都没关系。我自己买好了6斤丝绵和几个七彩被面，你帮我找人翻两床丝绵被，就算是你给我的陪嫁吧。”不过后来我妈还是再买一个正红色塑料洗澡盆，一个洗脸盆做嫁妆。

我妈还跟我说，我弟谈了个女朋友，问我结婚要不要请她。这个我真没经验，我只是奇怪我弟退伍才三四个月，还不到23岁，怎么女朋友都谈好了？我妈说是人家女孩子追的我弟，我弟是城里户口正式工人，又会开车，退伍后在纺织厂开车，很让人羡慕的工作；女孩是合同工，还比我弟大两岁。休息天总跟着我弟来家里，帮我妈扫个地甚至上山采茶叶，我妈原也是犹豫，看人家这么懂事，就默认了。

女孩比我弟大两岁，和我同岁。我跟我妈说，要不要请来喝喜酒，问问我弟吧。我觉得喝喜酒得送贺礼，还是尊重人家的意见。至于结婚那天，我弟的女朋友有没有来，我不确定，不过我妈我弟肯定没有给我介绍过，所以大概率是没有来的。

婚礼后三四天，我弟倒是带上了他的女朋友来了。女孩子身材不错，微微笑笑，很文气的样子。但是我总感觉她躲闪的眼睛背后，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隐藏着。午饭的时候，我弟跟我说想问我借点钱。我警惕的问他干什么。我妈他们不知道，我们结婚，我们自己办的酒，但是养母说亲戚的礼金必须归她，因为以后还礼是他们去还的。我搞不懂什么还礼，但是既然这么说了，不答应他们就会生出矛盾，传出去不好听，所以这场结婚喜酒办下来，我们手头的一千多块钱，都是要付前面的欠账的。我弟这又提起钱，我感觉心惊肉跳。

我弟说，他想去考厂长助理，需要学习提升，还需要上下打点。难得这么上进，我一咬牙，给了他500元。

后来回家，有一回继父说漏嘴才知道，我弟哪是学习提升考助理，拿了钱就带着女朋友去旅游了。我气得要命，问我妈，我妈说不是我弟的主意，是他女朋友揣掇我弟说，我们刚结婚，手头肯定有大笔礼金很富裕，这个时候找我借钱，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的，还说得趁早，不然钱被我们用完了。

幸好那时我已经生了孩子，不然没准就被气得孩子不保了。

婚后那一阵，不开店，不做枕芯，生活一下子闲下来了。古人云：饱暖思淫欲，我则思陪伴。可是那一阵发现徐炎经常和他那帮哥们打牌。一旦坐下来打牌，没个三五小时是不会站起来的。我一个人在家，心里不是味道。等徐炎回来，就是一顿输出，叨叨叨，叨叨叨。有时说到生气处，声泪俱下。一开始徐炎还不吱声，后来就是反驳，进而演变成争吵。有一回，我挺着大肚子“杀到”他们打麻将的地方，其实我也没打算去当众指责他，只想抓他个打牌现形。没想到，他熟悉我的脚步声，老远听到了，就从后门溜走了。后来大约想想这样很没面子，就回到家发脾气。我生孩子那天，他还在打牌。

孩子出生后，日子过得像打仗。我在新陶的婚房里坐月子，徐炎在古窑镇守店上班，生母婆婆年纪大，我怕她有什么闪失，就没让她来照顾，养母倒是来了，只是掐着徐炎上班下班的点做事，其余的时间我自己抱孩子，自己烧点心吃，后来实在心里郁闷，就让她把亲戚朋友送来的礼品装进蛇皮袋带走回家了，我妈呢，来看了看说：“生孩子伺候坐月子天经地义是做婆婆的事，你婆婆都不来，那我也是不能来的。”好吧，我自己照顾自己。祝老师和徐炎的那些小兄弟带着媳妇来探望的时候，家里就我们仨：徐炎、我、孩子。

祝老师是个传奇，他已经功成名就，他的企业“锦绣”风头已经追上“腾飞”，他来看望一个月子里的旧同事，委实是“蓬荜生辉”。徐炎带去楼下饭店叫了几个菜，饭后，徐炎陪他们打牌，还是我给他们泡的茶。。

还没出月子，我自己洗尿布，洗衣服，等徐炎回来，我已经做好了晚饭。晚上要给孩子喂奶、把尿，我基本上都在半梦半醒之间神游。时间一长，两人之间就互生嫌隙。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谈恋爱都是美好的，婚姻生活里却是离不开柴米油盐一地鸡毛；如果有钱，也许会少一点鸡飞狗跳，不然，风一吹，鸡毛满地舞。我那时就是这个状态——供销社被个体经济围困得苟延残喘，徐炎也面临下岗的危机。我更加焦虑，徐炎倒是无所谓，他说他已经在准备自己开家百货店，摸生不如摸熟，继续干他的老本行。

后来，徐炎是自己要求下岗的，他拿了单位很少的一笔钱，开了一家百货店，就在瑜的对面。刚开业那几天生意还好，我还抱着孩子去帮忙，后来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和徐炎商量，等产假结束后，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调到新陶镇上去，徐炎下岗了，供销社的宿舍也该还给单位了，在古窑我们已经没有住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