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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止先打破的沉默,她直视他眼睛说:“今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好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物,包括人的情绪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究起来真没什么意思。
“死”这个字迅速攫取走陈烬注意力,他很快联想到她额头上的伤和几小时前在手机里听到的混乱杂音,嗓音停顿了下,这一迟疑,导致说出的话偏离了不少,有点较劲卖惨的嫌疑,“真巧,我都不知道在这一天死过多少回了。”
他克制地吐息,试图压下折磨人的欲望,好向她证明,他可以把控住性|欲,而不是由她撩拨、随时随地就能起反应的玩物。
姜止很快反应过来。
师父说过的案子,她至今记得一清二楚,连细节也没忘记,也因此,她知道今天这日子对陈烬来说意味着什么。
真可怜,她默默想,事实上却没动太多恻隐之心。
——几乎没感受过父爱母爱的人,自然对别人父母的离世感受不到分毫惋惜,哪怕对方是对尽职尽责的好父母。
此刻她心里最充沛的情绪是悲哀,这让她忍不住感慨这世界上缺爱的可怜虫真多。
有些话题适合点到为止,陈烬就没再顺着话茬往下说,捞起她手臂,啧了声:“你这是在水里泡了多久,手上都能出现分界线?”
他没施多少力,姜止轻而易举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这会已经躺在床上了。”
陈烬听出她的意思,是要他回避。
他起身,直挺挺地站了几秒,在转身前,听到她放在边台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姜止侧目看去,还是沈叙那串号码,手上湿漉漉的,毛巾在另一侧不方便拿,见陈烬在一旁无所事事,她使唤起来毫无顾虑:“接听键,摁一下。”
陈烬跟着扫了眼屏幕,号码没有备注,他看不出是谁,迟疑两秒,弯腰接起递给姜止,人还是没打算走,懒懒散散地靠在盥洗台上,单手执机,不知道在刷些看些什么。
姜止的注意力已经落在听筒上,没空给他下逐客令,片刻她听见沈叙在电话里说:“姜小姐,我认真想了想,今晚这事确实是我的错,我现在给你赔个不是。”
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他聪明地没把“这事”两个字摊开说。
“只在电话里赔不是,你这诚意看来也不是很足。”
“当然不是只有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沈叙顿了顿,“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对你和你的家人出手,另外,我还准备一些关于沈暨的情报。”
姜止猜测他口中的情报,全都是用来证明沈暨并非表面那般光风霁月的证据。
说起来,沈叙这做法也不算毫无逻辑,多半是因为经过这几次交锋,已经吃准了她软硬不吃的脾性,所以才换成这种手段,想让她看清沈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钱拿在手里有多膈应。
“他是作奸犯科,还是犯下了人伦大罪?”姜止问。
陈烬在这时忽然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没那么夸张,不过也确实和'人'有点关系。”沈叙声线里是藏不出的雀跃,仿佛向别人揭露沈暨的真实人格品性是一件最能取悦他的事。
姜止洗耳恭听。
沈叙说:“沈暨是兴安药业药物研发部门的副科长,这种对外公开的事你肯定知道,但你应该不知道,他那部门还生产一种避孕药,我这人喜欢好人做到底,所以专门替你查了下,结果发现这几年沈暨没少行职权之变中饱私囊……我想姜小姐不孕的原因,全出自他的手笔。”
姜止太阳穴突突直跳,手心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液更多,让她差点没握住手机。
沈叙无法从她的沉默里解读出她的态度,只能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信?”
沈叙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在这种旁人想不到的细枝末节里造假,姜止自然也没理由不相信。
在长达数分钟的沉默里,她想起一件事。
沈暨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是在她决定要和他领证那次,直到今天,她还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阿止,一本证明影响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它会在你的人生上留下无法抹去的一笔,影响你未来的选择……可要是没有这本证明,当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依然可以选择一清二白地离开。”
姜止当时没有深入去想这段话,只觉他妥帖地过分,点头应了声好。
这天之后,他们的关系并未发生任何实质性变化,随着时间的流失,她对他的依赖有增无减。
用的是依赖,是因为即便她口口声声对别人说她爱沈暨,心里却很清楚,她对他的感情根本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爱。
几年后,她因为“不孕症”,去医院做了系统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不存在任何异常指标,隔天,沈暨也去了趟医院,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
回家后,他笑着揽住她的肩膀,“顺其自然吧,就我们两个人也挺好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声线是出奇的温柔,自带蛊惑效果,她那时忍不住想,要是那会她还是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女,只不准会把自己的心肺掏出来给他。
她回给他一个笑,“我没关系。”
她没告诉他,一直以来,她都有不算强烈的丁克想法。
生对她来说从来不重要,当然不生最好。
不得不承认,沈叙这出其不意的一击,虽然没能彻底粉碎沈暨在她心里的形象,但也成功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猜疑的种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患有情感洁癖症的她心里反感也一点点地增长,感官过载后,她决定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转化震惊、被欺瞒后的愤怒为自我保护的力量。t
于是她装作满不在乎地提出质疑,“他现在人没了,你说的这些,已经得不到证实。”
沈叙已经见识了她有多难缠,这样的回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丝毫不觉失望,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也只是跟你提这么一嘴,信不信,是你的选择……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打扰姜小姐休息了,下次再聊。”
姜止希望没有这样的下次。
通话一结束,她就将手机胡乱抛到一边,然后又将整个脑袋埋进水里,传进耳膜的全是咕噜噜的水声,以至于她连陈烬什么时候走近的都不知道。
男人力气很大,一把将她捞起,“谁的电话这么有杀伤力,都能让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姜止小姐玩起自虐这套戏码?”
他准备充分,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条干毛巾,等她的脸重新暴露在空气里,大力揉搓几下,仿佛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几个字怎么写。
姜止重重拍开他的手,“我刚才是在让自己冷静,至于你现在这行为,我看倒真的像在对我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