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庙中人
夕阳西落，一下午很快便过去，暮色笼罩大地，旷野上升腾起了阵阵青霭，充满着神秘，一点微弱的烛光从围着竹篱笆的小院中亮起，此时二人已吃过了晚饭，店中打包的饭菜并不怎么可口，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好了。
哑老头饭量很小，没吃多少就继续抱着酒坛咂巴嘴，沈仲陪着哑老头坐在门前的木台阶上，说着白天发生的事，老人俯着身子，揪着自己腿上的汗毛，似乎并没有在听。沈仲早就习惯了晚饭后陪哑老头坐在门口，说一些心里的话，虽然他好像听不懂，但有人听他就很知足。
“哑爷爷，交不上安保费的人应该很多吧，城务司真的有这么多牢房来关押这么多人吗？”沈仲开口问道，他没指望老人能回答他，只是有些担忧压在心里让他感到阵阵焦虑。
他并不想坐以待毙，等着被投入大牢。大不了背井离乡，换个离阳城远点的地方去生活，他要走的话肯定要带着哑老头和小荷一家离开，可余奶奶和小荷的身子骨怕是很难承受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选择这条出路。
他希望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月亮渐渐升起，洒下圣洁的光辉，四野白茫茫一片，哑老头倒在台阶上打起了瞌睡，那酒坛子重新盖上了坛封，放在一边，坛子里估计还剩了许多。
老头喝酒的时候习惯慢慢品尝滋味，并不一股脑牛饮一顿，他能养成这种习惯，大概率还是因为沈仲太穷，没办法天天给他买酒的缘故。
他虽然脑子痴呆，但身子骨却十分硬朗，刚入春不久，夜风中透着丝丝春寒，他四仰八叉睡倒在台阶上，却丝毫不觉得冷，反倒一脸的安逸，沈仲进屋拿了一条旧毯子盖在他身上，便向着篱笆外走去。
出了篱笆向左转，不远处便是青衣巷的尽头，一座小庙坐落在此处。庙里亮着一盏油灯，盏中的灯油已然不多，那点火苗显得萎靡，让庙里环境变得略显昏暗。
后面的高台上供奉着一尊观音大士的泥像，面容庄严慈祥，手中捧着玉净瓶，双目望向前方，似是在俯瞰芸芸众生。
沈仲踏过门槛，走进了庙里，面带虔诚的看向观音像，他从莲台旁的石案上取了三支香，点上后，跪地对着观音大士像拜了三拜，起身把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沈仲曾经借菩萨的小庙住了四五年，菩萨和巷子里的人都不曾赶他走，让他有了栖身之所，后来虽然有了自己的家，沈仲还是每隔几天都会来到小庙给菩萨磕头、上香，以感念其恩德。
他跪拜完，起身时却发现石案有些不一样了，原先在菩萨面前的桌上有个陶碗，是用于盛放贡品的，巷子中偶尔会有人往里放些米饭或者馒头之类的吃食，他住在庙里时便经常吃碗里的贡品，只是现在这个碗不见了。
沈仲在厅堂内四下寻找了一番，却并未找见。
在观音泥像的靠壁后面还有个小房间，这是放杂物用的，右手边一扇小门通往房内，微弱的灯光并不能照进里面，此时里头一片昏暗，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水在涌动，仿佛有鬼魅在暗中窥伺着，即便是神佛之地，依旧让人感觉心底发寒。
沈仲以前便是住在这里面，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这种昏暗的环境他早就适应了，不觉得丝毫害怕。
但为了找寻那丢失的陶碗，他还是从石案上取了一小截燃剩下的蜡烛尾，点亮后小心的捧着走进了杂物间。
蜡烛火苗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一米左右的距离，沈仲的眼睛在脚下仔细的搜寻着。
突然间，黑暗中响起一丝摩擦声，像是鞋底轻微踩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不可能存在第二人的漆黑空间里，一切都显现的极为惊悚和怪异。
沈仲耳中听见这声音，脚步立时一顿，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老鼠或者野猫发出的声音，他曾在无数个夜晚与这些小动物作伴，是不可能听错的，既然不是猫鼠，那会是什么？
人！这绝对是个人！
沈仲瞬间有了判断，霎时心中一片发毛，恐惧感顿时涌上心头，蛇虫鼠蚁他都不怕，可是有个不知怀着什么目的的人，躲在这幽暗的小庙里，这就让人害怕了。
诚然，偶尔会有一些如他早年一般无家可归的孤儿，会住在这种庙里，但两人也绝不愿意在这黑暗的环境中碰面，如若不是无家可归者，那此人潜藏在黑暗中想要干什么？
沈仲双目死死盯着前方，脚步迅速向后面的房门退去，他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双手尽力保持着烛火不灭。
又是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藏在黑暗中的人似乎也有了动作，像是一阵莫名的劲风吹来，沈仲手中的蜡烛被吹灭，他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不过在那风吹过的一霎那，他有了一丝惊奇的发现，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心神也恢复了些许镇定。
沈仲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女侠且慢动手！可否容我说两句话？”
黑暗中一片安静，似乎并没有人在，但沈仲知道，那绝对站着个人，他也知道此人是谁了。
过了好久，那人像是在思考，黑暗中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传了出来：“你能暗夜视物？”
只是这声音到了后面能感觉到一丝衰弱，那女子抛出了个问题，言语中有着深深的疑惑。
“我并不能看见黑暗中的东西，只是你刚刚那一剑，慢了一丝，我认出了它的样子，你是万安坊的那名刺客。”
黑暗中女子渐渐握紧了手中的剑，声音冰寒的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个女子？”
她被人撞破了藏身之地，本来只是想将这男子打晕，然后悄然离去。可这人竟然识破了她的身份，这让她心中起了一丝杀意。
“猜的，我并没有见过你真实的面貌，但我曾在街上捡到你一缕断发，发丝间有一股淡淡的独属于女子才有的香味，你的眼睛也很特别，眼神细腻又清澈，你逃走之时恰好经过我附近，所以才看得比较清晰，加之你刺杀过程中始终不曾开口，体态苗条、皮肤白皙，这种种因素加起来让我有七分把握认定你是位女子。”沈仲缓缓开口，将自己心中的推测全部说了出来。
“就算你猜对了，当着我面说出这些，不怕我杀了你么？”女子声音更加冰冷。
更冷的是一柄剑，此刻这柄剑贴着沈仲的脖颈，再贴近半寸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沈仲身体不敢动丝毫，她能感受到这女子就站在自己前面，甚至能听见她略有滞涩的呼吸声，虽然他不相信这位女侠是滥杀无辜之辈，但自己识破了他的身份，难保她不会做出更果断的选择，因此心中还是很恐惧的。
沈仲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你.....你不必对我充满这么大的敌意，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女子问道。
“我知道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疗伤，你帮我一次。”沈仲感受了一下剑的位置，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剑身，往外推开了一些。
“我不会跟你做交易，你走吧！不许跟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不然我会杀了你，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女子收回了手中的长剑，无情的拒绝了沈仲的建议。
她默认了自己受伤这个事实，却不想跟这个聪明的青年人走得太近，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因此言语中充满了威胁之语。
“你........”沈仲还想开口劝说，口中刚脱出一字，突然脚下地面上一道凛冽的剑风扫过，利剑荡出清吟之声，他能感觉到地上的泥土被削去了一层，似乎差一点就能斩断他的双腿。
沈仲惊吓中后退两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此时早已满是骇然之色。
“好吧！今晚的事我会保密，若是有什么需要，百步之外有座竹篱笆小木屋，那便是我家，你可以来找我。”沈仲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说道。
在沈仲的心里，安保费这件事让他颇为焦虑，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他想结交这位女侠，她的力量很强大，或许能让他更有把握度过这次隐含的危机，只是没想到这女子这般无情的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沈仲慢慢移步向杂物间的小门走去，突然他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陶碗，之前放在石案上的。”
黑暗中一阵沉默，像是突然被沈仲这句话问懵了，又过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应，沈仲叹了口气，刚想转身，一阵金属落地的清脆声音响起，随后又是一声沉闷的“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落在地。
这声音吓得沈仲一激灵，顿时怪自己多嘴，正以为那女侠要发飙，结果接下来却很安静，黑暗中没有一丝声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女侠，你还在吗?”沈仲壮着胆子试探的问了一句，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