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高墙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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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高墙

第179章高墙

接下来路上的事情,阿妤不再同我赘述,她埋头喝尽了一整碗红枣羹,汤羹的甜入了口腹,把路上的苦盖了过去,她长长舒出一口气,付之一笑。

从淮县到长安,她走了整整一年,佩囊瘪了下去,又慢慢地满起来。长安的繁华一点一点落入她的眼里。

她在路上,被风吹着,被雨淋着,被日头晒着,野草似的长大了,变成了花骨朵儿,又变成了盛放的花。

“到了长安,我才知道,原来这儿遍地都是王侯公卿,这样比起来,什么县尉,县令,太守,都不算什么了。原来,侯门的院墙可以那么高,站在那墙下,仰头望不见墙的尽头,好像是这人忽然变得小了许多。”

她那时四处寻着曲阳侯的宅邸。终于寻到了之后,便日日守在那高得望不见头的墙根脚下,望着正门里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锦衣华服的身影。

她蜷缩在一旁望过去,见到的这些身影也高大异常,深衣的裙摆扫落下长长的黑压压的影子。

她的佩囊一日比一日更快地瘪了下去,而脸颊也因食粮的俭省而快速地瘦削了起来。

铜钱到了看门人的手中,只换来他们对舞女的不屑与戏谑,以及对这初长成的女娘的调戏,不过好歹使这个来自山村野地的乡下女子知道了,下人不可能从侯府的正门出入。

她于是摸索到了几里之外一个窄窄的偏门,直到那日,排着队的马车在这偏门口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了一行浓妆艳抹的流云般的女子。

她瞪大了双眼,扫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并没有见到姐姐的脸庞。她急着冲上前去拉住了一个女子的衣襟,询问是否认识一个叫做赵姝的女娘,只得了一个嫌恶的怒目。

她被人啐了一口*,骂了“脏”字,手被很快被撇开了。

等到这些女子又流云般地入了偏门之内,在偏门合上的瞬间,她见到了一张面目模糊的脸,朱唇开合,声音哀戚:“阿姝,阿姝,先前在为天子献舞的时候,坏了规矩,她,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阿昭,在那儿同不知何处来的流民嚼什么舌根子?还不快进来?!你是生怕自己不能跟那犯了事的女娘攀上关系,没能一道下狱受死吗?”这个哀声被里头一个女子尖利的呵斥打断。

这声音也像刀子一般,将阿妤的心刺穿了。

阿妤的故事从她从阿昭口中得知我的死讯,戛然而止。

仿佛她的生命,也从那时戛然而止了。

她沉默地咀嚼着桂花蜜的粔籹,只是迟来的蜜的甜也掩盖不住她的悲伤。她的泪在睫羽上扑闪着。等粔籹徒劳地下了肚,她才擡眸问道:“姐姐,你在这宫里,好吗?”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从何讲起,只短略道:“好。”

“真的?”

“唔。”我同样抓过一个粔籹,咀嚼起来,含混地应了她的话。

怎么不好呢?

章华台内,琉璃屏风,轻绡罗帐,珊瑚珠玉,丝被锦衾,梨木卧榻,花椒暖墙,到处都是天子御漆,它们因宫人的辛勤的打扫,而不染纤尘,怎么不算好呢?

未央宫中,有读不完的诗和书,有看不尽的四季的花儿,有花儿一样一个接一个永远开不败,永远年轻着的佳人。而宫人跪着匍匐在地,脸埋在我们衣摆扬起的轻尘里,将珍馐美馔、玉液琼浆送到手中,并对我们顺手接过去的动作称恩颂德,怎么不算好呢?

宫里的墙远比王侯府邸的围墙更高,也更长,直到那青云之上,直到看不见的远处,直到看不见的未来。

阿妤为什么要问上这一句,为什么让我如鲠在喉?

她握着我的手,指腹触在我手心,声音喑哑:“姐姐,若是好,你的手上为何会有这么长,这么深的,伤?”

“是我晨起的时候太过昏沉,梳妆时不小心划伤了自己。”我慌忙抽出了手,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领,以防露出颈上的伤痕。

我的解释丝毫没有止住她的泪。

“这是利器所伤。”她浸在泪里,不自觉地成了一个泪人,“姐姐,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侯门贵女,心思深沉,你过得,怎么会好?”

“我没事,没事……”我无措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依稀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盛夏,骄阳把一切照得灼灼发亮,又什么都看不清晰,我迷迷糊糊的,像是走在一片白光化作的云雾里,分不清方向,耳边是呜呜咽咽一声又一声的啼哭,好像是我的母亲在哭吧。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但这哭声渐渐清晰,又好像不再是我母亲的声音,这个声音一声一声地唤着“姐姐,姐姐”,好像是在哭我,好像是在留我。我的手被人拉着,渐渐热了,泪水连串地滴到我的脸上,让我因难受而慢慢睁开了双眼,然后看见了一个泪做的小人儿。

也该换一个位置了。

我拍着她的背,抚着她的肩,说不出话来,只一遍遍道着:“没事,没事。”泪滑落在她的衣衫上,落在她散落的头发上,而她变成了十几年前的小人,伏在我的肩头,一开始是蜷缩着,紧绷着,到慢慢地伸开了手臂,回抱住了我,从隐忍的哭,变作了放声的哭,又渐渐变成了抽噎,再从抽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好像这一哭,就是十二年的时光。

她红肿着双眼,在我的怀里,昏沉沉地睡去了。

红烛流干了泪,倦怠似的闪闪烁烁,成了渴睡人的眼,而漫长的夜来到了它的尽头,直棂窗的绢纱隐隐透出了一丝东方的光亮。

采苹迈着轻轻推开了寝殿的门,我正将阿妤安置到了近处案几边的短榻上。

“婕妤,陛下身边的周内侍正在殿外求见,说是陛下自长信宫回来,醉得厉害,身子欠安,但不肯请太医令,亦不肯进醒酒茶汤,只唤着婕妤的名字,难以安寝,他便擅自来请,婕妤能不能前去看看?”

我望了望睡得正沉的阿妤,出了寝殿,上车往宣室而去。

到了那里,甫一入寝殿,酒气扑面而来,陛下面色酡红,衣衫凌乱,和衣而卧。内侍端着茶汤,战战兢兢跪在一侧,另有内侍跪着地上,正在收拾打碎的玉耳杯。

他见我进来,想要起身,左右内侍忙上前搀扶,但被他一把甩开了双手,跌跌撞撞地欲朝我走过来,只是脚步虚浮,含混地唤了我的名字。

我赶紧迎了上去,将他扶在了榻上,却又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呓语了一声“皇后”。

我犹疑了片刻,问道:“陛下肯见皇后了么?”

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神思也浸在宿醉未消的酒里,只是倚着我,倦怠地合着双眼,但双手却不安分地从我的胳膊上滑到腰间,我哄他迷迷糊糊地喝下了几口解酒汤,为他擦拭了身子,换过寝衣,再扶他躺下。

他直到睡着,才松开我的手,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在梦里依然拧着眉头,翻了身似乎是喃喃自语。

我侧耳细听,像是在说“不可能”、“决、不、可、能。”好像是我方才的问话迟来的回答,但紧接着又听见他嘟哝了“不可能是,王氏”。

“陛下何时回来的?为何会在长信宫喝了这么多酒?”我为他掖好了被角,然后来到了寝殿外,压低了声音问周内侍。

他朝我行揖,惶惶然答道:“太后身体不济,头疾严重,又是因诅咒而起……”

“不准瞎说。”我打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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