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埙声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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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埙声

第181章埙声

那是阿妤的第二次逃离。

她在月黑风高之时,翻过无法用双眼丈量的高墙,离开了公主府。

“好在那时,府里上下都忙着搬到昌陵的事宜,夜里倦怠,守卫也松懈。”她略过了此间艰辛,一言蔽之。

“阿妤,你说的不言是……”我不由地揪心,无意思量她如何逃出去的,漆耳杯攥在我的手里,不住地发抖,“他……哑了?”

阿妤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了我的猜测,还是在回答,她那时并不知道。

她举起耳杯,灌酒似的饮下一口茶水,继续往下讲。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从秋八月到秋九月,她终于在长安一处荒僻的宅院里找到了不言。

他被赶出来时,留在钱囊里的,唯有两三缗钱,只够每日勉强果腹。在阿妤终于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衣衫已经磨白,大概是夜宿过荒郊,野地,而那钱囊毫不垂坠地系在腰间,与他凹下去的脸与腹一样,几乎空空如也。

那个时候,长安正涌入了不少乱民,偷盗频现,人心惶惶。不言身子孱弱,又不能言,大概难以幸免。

阿妤没问,但不言并不提及,他只是在见到阿妤的时候,笑着比划着道,由于白日里常有兵卒巡视那些高官的旧宅,不时门户大开,他寻着了一处无人看守,又被那些大摇大摆的兵卒遗忘了的偏门,于是夜里有了遮风避雨的留宿之地。

“与先前的公主府并无不同。”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盛着笑,只是不经意用身子挡住了那间看起来像是旧时仆从住过的偏房,阿妤无意从一扇破落的窗户里看去,里头空空荡荡,只有蛛网与飞扬的尘土,还有一床陈腐的草席。

阿妤侧过头去,跟他一道笑,等不言上街去买胡饼之时,才红着眼,红着脸,将着破败的偏房打扫了一遍。

越来越冷的天,他们一道宿在这个屋舍里,比谁呵出来的白气停留得时间更长,猜哪一片黄叶被风卷得更高。

阿妤还翻进了这个宅子的庖厨之所。屋室里于是有了更多的热气。

“比先前的公主府更好些呢。”到这里,阿妤也笑着向我说了这一句。

尤其是在这里,她终于知道,她的姐姐,还活着。

她的姐姐,就在百里之外,在一个叫做龙首山的地方。那儿是皇城。

她同时也知晓了,不言本是宫中的乐师。*不过他还是没有说自己得罪了何人,因为何事,而被赶出皇宫,落魄至此的,以及阿妤最关心的问题:他如何变哑的。

他只是热泪盈眶,比划着说,第一次见到阿妤的时候,他愣了神,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宫里,只是阿妤至贫至困,怎会有那样的姊妹。

而在二人相识不久后的交谈中,提起身世,阿妤只道自己无家无亲。

而宫中的那位婕妤,都传她舞女出身,无父无母,弟妹病殁,亲友不善,也是孤身。

他们在那个屋室里一遍一遍做着计划,往龙首山的路如何走,要走几日,又该如何绕过一重又一重的关卡,如何靠近那个铜墙铁壁,宫禁森森的地方。

他们不约而同地绕过了一个话题,假如被抓了怎么办,假如被处死了怎么办?

二人只是相视而笑:

一个说:“为了寻姐姐,我不怕。”

一个比划着:“为了你,我不怕。”

他们比计划提前了几日出发,只因朝廷抓捕盗贼的兵卒又一次占满了这个宅院。

听说原先领着兵卒的是京兆尹,如今换了丞相。阿妤不明白,盗贼怎会栖身此处,尤其是全城都知道,京兆尹领着兵卒在搜查那些搬去他处的高门显贵的旧宅。明明巡查过了一遍,如今不过是换了带头的人,又要将这宅院里里外外地搜查,连东厢房角落里的妆盒,与院里一口枯井也不放过。

“那些盗贼,又不是虫蚁,怎会躲在一个巴掌大小的妆盒里,以及枯井里头?”阿妤冷冷刺道。

她与不言从深秋的睡梦里被这动静惊醒,躲在墙下,并不敢动。

所幸这些仆人的住所,一溜的有几十间,与满占了街巷的墙一样长,在那些兵卒与长官的眼中,却像隐了身,并无一人踏足。

朝廷的事与阿妤无关,与绝大多数的人也没有关系。

街市上的人见到兵卒奔忙,并不关心他们究竟是在抓捕盗贼,还是耀武扬威,甚至是趁火打劫。

这些兵卒大摇大摆的身影落入他们的眼中,他们或是嗤笑,或是嘲讽,或是在茶余饭后叮嘱自己的贪玩的小儿一句“没事切莫乱跑”或是“不许再往那侯府、将军府的空宅子玩去了,留神被抓”,其他时候,还是各人过各人的生活。

仅仅一旬下来,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只在背地里暗骂一句,这些人阵仗太大,动静也太大,使得襁褓婴儿哇哇啼哭,惊得猫狗鸡鸭四处乱窜,扰得人不安枕席。

唯有引车卖浆之人是喜忧参半,因兵卒光顾,生意兴隆,又因他们多有赊账,车上的胡饼或是浆饮成倍少了下去,钱袋却没有成倍地鼓起来。

只有不言在听见兵卒在寒风里呵气,用鞭子抽打地面来热身时,随着那鞭子的擡起下落,不由得闭上了眼,有些微颤。

兵卒的搜寻,让他们不及计划的落成,而提早踏上了未知的路途。一个是犯了事的乐工,一个是公主府出逃的奴婢,为了避开龙首山皇城脚下侍卫的盘查,他们攀爬的是人迹罕至的陡崖。

整整两日,夜里歇在一方巨石后头,勉强避风。

“那夜的星星很亮。”阿妤叹道。

在她的眼眸里,我似乎也看见了那夜的星子。

已至深秋,过冷的天,他们不敢睡去,不言将自己已经磨得发白的绵夹袄裹在了阿妤的身上,而自己在一旁吹起了埙。他说,歌声是暖的。

埙声绕在他们的周身,旋在空荡的山谷,一直引出了东方的白日。

等这白色的日轮稍稍偏西,他们终于来到了苍龙阙下。

“那儿好高啊。”阿妤感慨,“靠近那儿,我只觉自己变得更小了。好容易在公主府的几年,长了许多,不再望着那高墙兴叹,到了苍龙阙下,却好像自己忽然变作了脚底下的虫子,蚂蚁。”

然后他们像虫蚁一样被宫门的侍卫踩在了脚底下。

“我见着一辆马车从那里出来,停了下来,一个年长的黄门说里面是陛下和赵婕妤。姐姐,阿妤见到你了,帘子卷起只是一小会儿,只露出了里面的人一半的面孔,但阿妤认出你了。你扮作了男子的模样,可我认出了你。只是我的手脚被缚住了,我的嘴被塞了布,说不出话来,喊不出你的名字。”

“可我,没认出你,我竟没认出你。对不起,阿妤。对不起。”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泪落到了茶里,起了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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