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来日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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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来日

第165章来日

身旁一个女子的高呼传来,不过跌入了舞乐的鼓点中,并不引人注意,陛下脸上一片酡红,望着舞女,目不斜视。丞相瞥一眼舞女,再望一眼陛下,满脸堆笑,脸比酒色还红。

我手上的酒杯不慎倒在案几上,葡萄酒汩汩地滴到了我天水碧的衣衫上,直到旁人惊呼,我才意识到。

我仓皇地摸索着丝绢,但大概是着了陌生的男子服饰,而忘了将绢帕随身携带,只盯着衣衫上的红点子渐渐蔓延成一个狰狞的形状,像是那日的鲜血。

“赵公子可亦觉得此舞甚妙?才这般晃了神了。”长公主高声笑了起来。

陛下才从舞女的长袖上回过神来,略表关切:“怎么了?”

“是,是我醉了。”我粗声答道,“翻了酒杯,弄脏了衣裳。”

“既然醉了,先退下歇着吧。”陛下并不移目,随口应道。

我起了身,朝他行了一个揖,顿了顿,又咬了咬唇,道:“我醉了,走不稳路,王公子,你也喝多了酒,能同我一道走吗?”

他朝那并未停歇的舞蹈望了一眼,有些犹疑,而一边的内侍会意,打恭道:“不如老奴随赵公子下去吧。”

“王公子?”我没有理会李内侍的圆场,又唤了他一次。

“我同丞相还有事要商议,你先去换了衣裳,歇着吧。”他眼里映着正在起舞的美人的面孔。醉意与酒色更浓了些。

出了正堂,一阵凉风让我忍不住打了战,李内侍慌忙扶了我,我心中朝他道了一句抱歉,回望了那里一眼,屋室笼罩在一片迷蒙红云之中,鼓点夹着男子与女子的笑声阵阵传来,让我的心跳也不禁乱了。

我用于微行的男子衣衫没有备下别的,这是唯一的一套,染了酒的颜色并不易消去。长公主的侍女得了命,为我送来了不少女子的衣裙,不知从何处而来,但都奇异地适合我的身量,且是属于年轻女子的色泽,此外,还贴心地配上了各色钗环饰物。

我道了谢,送走了侍女,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预备换回女装。李内侍见我意兴阑珊,眸中精光一闪,提议道,或许可以穿陛下的便服——不过是袖口长了些,衣摆也长了些,找巧手的侍女截去一段再做缝补便好,丞相与长公主府邸,这样的侍女必有不少,不出一个时辰,便可制成。

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主意:“只是,陛下的衣裳,我若擅自穿了,会不会……不敬?”

“赵婕妤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他笑了笑,脸皱了起来,我才发觉,那溅到了脸上的葡萄酒依旧没有褪去,只是淡了颜色,成了陈旧的疤痕,我正要开口,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忘记了这个提醒,“再加上,不过是用来微行的便服而已,与普通男子的衣裳并无区别,又非天子衮服,更难谈大不敬。别人,或是大不敬,可赵婕妤,自然不可能是大不敬。”

得了李内侍的话,又一想到方才的舞女之事,心里闷闷。

“别人或许也不会被当成是大不敬。”我腹诽了一句。

但想着,若是拿一把剪子,当亲自剪了他的衣衫才好,于是从李内侍捧来的陛下的便服里,挑了一套最好看的靛青色衣裳,根据自己的袖长,狠狠绞了两刀,才让侍女带下去改了。

府中巧手的侍女确实不少,甚至不到半个时辰,衣服就被送了回来,上了身,系上腰带,除了肩头处宽了些,与量身定制的,并无多少区别。而这衣服也确如李内侍而言,虽是锦缎,但并无醒目的纹绣,大抵是家境尚可的公子会上身的。

“婕妤今日路途奔波,又饮了酒,不如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李内侍。”我唤住了他。

李内侍的一只脚从门槛外收了回来,躬身行揖,问道:“赵婕妤还有何事吩咐?”

我抿了抿唇,犹疑着问:“我原听陛下说,郑昭仪落葬于昌陵,你可知,是在何处?”

他垂着眸子,没有动作,但根部泛白的睫羽簌簌地颤了颤,良久,答道:“回婕妤的话,是在皇陵之中,皇陵未修缮完成,如今仅修成了一段墓道与中室,因而郑昭仪棺木落葬于中室之中,尚未起碑。郑昭仪以昭仪之礼下葬,以玉衣入殓,又赐镶玉漆棺,且……”

见他话中吞吐,我追问了一句,只听他缓缓道:“称陛下旨意,小皇子生前衣冠、襁褓、把玩用物,皆同葬于此。以及……”

“以及什么?”我心焦了起来。

“以及,许美人之棺。”老人的话音迟缓而喑哑,像极了田垄的尽头用旧了的翻车,吱呀吱呀,从我的心间碾过,落下水痕。泪也是陈旧的。

我蒙了一层泪,望向他:“皇陵,建成之处*,在哪里?墓道与中室,在哪里?”

李内侍思量了片刻,伸出枯枝般的手臂,向我比划,向东,向南,再偏西,一里地,两里地,三里地。

我倚着陌生的床榻,坐了半宿,没有等到枕边人回来。酒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出了这个屋室,来到阔大的院落里,庭院只有簌簌的风卷枯叶的响声,携着寒意卷到我的身上,又让我清醒了不少。

正堂里的歌舞声似乎已经随风散尽,窗棂里透出的烛光孤单地摇曳,什么都照不亮,而自己也落入了黑寂。

我想起了老人的旧话,向东而望,再向南望去,那里是一团一团无尽的浓黑。

向东,向南,再偏西,他的话来到了我的脚下,只是颠倒了位置。三里,两里,一里。

月已到了正空,像迷茫的独眼,散着寒气,发出虚弱的光色,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树木枝干虬曲,它们的影儿映在道上,使得脚下的路看起来,晦暗而崎岖,曲折而悠长,悠长而无垠。它歪斜地将我引到了一个奇异的去处,幽暗的天,过渡成了漆黑的石,扬尘的地,过渡成了阴湿的泥。而虬曲的树木的空枝,像暗夜里的行人,可它们折了脖颈,跪在泥地里,一动不动,失了生气。

我继续往前走。空气浑浊而又凝滞。风禁锢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卷起湿冷的寒意,从地到天,又从地的更深处卷起。

这里的天,是裂了缝的旱地,这里的地,是流着泪的黄泉。

树影渐渐消失了,它们禁不住里面的寒,连枯枝都支撑不住,倒了,腐朽了,化为了泥淖。可那里看起来,还是有暗色的人影。走近了,人的脸是陶土的灰色,有的弯着脖颈,垂首跪地,有的端着陶盘,正在奉茶,有的专心庖厨,有的躬身劳作,脚下围着鸡鸭,有的驾着车马。

他们不惧此处的阴湿的寒意,也不会停止他们的劳碌。他们因这永远的寒湿,所以失去了温度,他们因这永恒的劳碌,所以也失去了生气。

可他们引着我向前,再向前,一里,二里。

向前,我见到了黑寂的长安,黑寂的昌陵邑。

屋室连绵,亭台楼阁,沧池水榭,碧瓦飞檐。

只是,高大的屋室变矮了,变作了一人多高,宽阔的院落变小了,变作了八、九尺长。那上面也有鎏金铜铺首【1】,我走上前去,握住了中央的那个铜环,一下一下地叩击。

铜铺首上龟蛇的双眼,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我的脸面落在这煌煌的铜铺首上,奇异地变了形,也有了高耸的前额和龟蛇的眼。

沉重的铜环,撞在黄心柏木上,一下,又一下,发出了金玉的叮当声。

响声回荡在夜色中的昌陵邑,回荡在暗夜里的长安。

沉睡的人醒来了,她们从玉制的床榻上醒来。她们的面目似曾相识,可是由于寒冷,脸成了青玉的颜色,所以有几分陌生。她们虽然醒来,却依旧闭着双眼,使得她们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像是故人,又不像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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