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长河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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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长河

第079章长河

这个笑声很快戛然而止,噎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含混不清的求饶声。

一把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在白日的阳光之下泛着骇人的寒光。那个男子的鼠目中将要淌下的涎水变作了浑浊的泪珠,从眼角滑下,双腿发着颤,裆间湿了一片,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公,公子,饶命,小,小,小人不知,不知公子看上了这个女娘。公子要,要买,就买了去,小,小人不,不抢……”

周遭的人皆瞪大了眼睛,噤了声,畏于刀光剑影,倒吸着冷气,连跪地的女子,也忘了垂泪,周围一片寂静,似乎连风都静止了下来,凝神观着这场好戏,所以这个告饶声的每一处颤音都清晰入耳。

“光天白日,调戏良家女子,该当何罪?”公子的声音异常冷峻,仿佛也同这剑一般泛着寒意。

“小的知,知罪,知罪……公子饶命!饶命!”那个人舌头打战,含混地求饶,那对鼠目惶惶然转动,忽然他冲着周遭高喊了一声,“光天白日,用剑杀人,该当何罪?!”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两吏卒的身影大摇大摆在巷口乍现。

公子瞥了一眼,冷冷道:“杀了你又如何?你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那人睁大了双眼,余光瞟向吏卒的方向,嘴上振振有词:“大,大汉的律法,律法何,何在?何,何时能随,随意杀人?杀人犯法,有钱,有钱人,也,也不得,不得随意杀人!”

对面的公子冷笑了一声:“律法?我的剑,就是律法。”

巷口的吏卒未能向前靠近一步,很快被暗卫拦了下来,从大摇大摆变作了畏首畏尾。那人见状,失了方才的气焰,双腿忽得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跪了下来。

我紧张地望着陛下,朝他摇着头,生怕他真在此处处决了一位平民。这样的人也许确实对社会无益,但罪不至死。

他冷峻地俯视着跪地的人:“滚。杀了你也是脏了这把剑。”

那人如得恩赦,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远了。

第一个开价的男子大约也觉得这位公子是看上了这位卖身葬父的女娘,眼见这把剑收了起来,心有余悸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缩起了脑袋,混在人群之中,也不见了踪影。

公子取出一个金饼,放在了跪地的女娘身前:“葬了你的阿父,再去寻你的亲友吧。”

金饼的光耀落在女子的眼里,似乎把这刚刚干涸的双眼又扎出了泪花。女子噙着泪,连连磕头,难以成言,不知悲喜,许久,哽咽道:“公子既买了我,我愿听公子差遣,为奴,为婢,为……妾。”

“不必。”公子叹了口气,“大汉以孝治国,怎能让这样的孝女落得为奴为婢的下场?”

那女子一时惊愕,只能不断朝着公子磕头,半晌才说出:“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公子会长命百岁,女公子也会长命百岁。”

我笑着对这位公子说:“公子这回出门,还是带着金饼?”

“放心,还有五铢钱。”他无奈笑道,“经一事长一智,不然出门在外,连酒都喝不上。”

人群既已散去,女子也拿着钱去找人葬她的阿父。

我们买了胡饼来,经过那些空落落的商铺时,脑海里补着它们当时辉煌的场景。

这个应当是玉器铺,这个应当是脂粉铺,角落里还堆着一些破碎的漆妆奁,早已有一半埋在了尘土里,仿佛在重新演绎洪水席卷而至,商铺里的人们仓皇逃离的场景。

而这应当是贩卖牛马的铺子,牲畜的腥骚之气仿佛还未散去。那里应当是一个卖酒的铺子,或许曾经也有一个当垆卖酒的女娘,风姿绰约,尽态极妍,向人们介绍着大河之水所酿的桃花美酒,如今舀酒的木勺与酒桶早已碎成了片状,一地狼藉,无言地讲述着曾经的岁月。

治水的工事即将完成,但离人依旧在外乡漂泊,苦守的人也在愁明日的衣食。这儿的生活,不知何时才能重新恢复秩序。

一直到回去,陛下良久不言。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了很久,又传人取来了笔墨。

然后在郡邸送来的简薄的木简上写下了一封诏书:

凡洪涝之中丧生、因失田地房室冻饿而死,不能自葬,郡国当以槥椟葬埋。已自葬者与钱。因避水而至其他郡国之民,郡国当予田地耕种,户五十亩,振贷耕牛,给予衣食,庇身之所,首年田租赋毋收。责令光禄大夫博士嘉等十一人巡行濒河各郡,视其受害轻重而赈贷之。

卖身为奴,鬻儿女者,此有违大汉之律,当明查其情,以衣食相助,不得延误。

即刻布告于各受大河水涝之害之郡国,使民知朕意。

这些字的最后,印上了天子的玉玺。

“李内侍!”

“在!”李内侍垂手肃立,等待着陛下的命令。

“着人将此诏传于此次水患受灾各郡郡守与光禄大夫,不得怠慢。”

“诺!”李内侍双手捧着这个沉甸甸的诏书退了出去。

临近晌午之时,街市上忽然热闹了起来。从郡邸的窗户望出去,三五成群的人端着陶碗,步履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走去。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孩,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破陶碗,小跑着追赶前头的大人,一不留神摔在了地上,也许摔疼了,也许被陶片划破了手,哇哇大哭起来。

前头的人听见了,却没有急着扶起她来,而是转过头恨恨朝他啐了一口:“还不快站起来!一会儿去晚了,没你的饭吃!”小孩听到接下来要饿肚子,哭声噎在了喉咙里,用黑乎乎的小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拾起摔在一边的碗来,继续颠着一双短腿,往前跑。

陛下立在窗户旁,沉默地看着街上的众生相,良久,他开口道:“走吧,且去看看所谓薄如白水的赈济米粥。”

“好!”我正有此意,转身忙去问郡邸的人要了一个陶碗。

他大惑不解地问道:“你拿这碗作甚?我同你去看赈济米粥,又不是要你同这些灾民抢粥吃。”

“既然是薄如白水的米粥,必然要尝一口才知道。不能光听一个人说是这样,就以为是这样的。难保这一个人对朝廷有怨气有不满,才这样说的呢。陛下不能光听朝臣之言,也不能光听一两个平民之言,不然这也是偏听偏信。而是应该——绝知此事要躬行。”

“好一句‘绝知此事要躬行’,你的脑子里总有这么多道理,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又那样说。”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叹道。

我们随着人流来到了街市的尽头施粥之地。越往前走,越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比早上市集热闹成千上万倍,仿佛一整个郡的人都倾巢而出,涌向了此处。到了施粥的大棚前,双腿几乎已经不能落地,而是被前前后后的人夹击着前进。

陛下一只手紧搂着我,生怕我被人挤走,另一只手努力地推开旁人,想要留一丝呼吸的空间。

“排好队,排好队!别往前挤!”三三两两的吏卒挥着粗鞭子,卖力地叫喊着,维持秩序,但这样的叫喊却是无用功。连皮鞭子抽打在地上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了人潮涌动之中。

只见前方一个竹子搭成的简易的帐篷底下,三五口褪了色的青铜鼎正在冒着白气。每口鼎之后立着两个人,面目与身影掩在这蒸腾而上的白气之中,看不清晰。他们低眉垂眸,手上拿着一个笨重的大木勺,一只手接过排队的人递过来的陶碗,另一只手机械地舀起粥来,盛到那个陶碗之中。

我踮起脚尖,只见似乎每个碗里,无论碗大,还是碗小,都只得一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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