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侯府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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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侯府

第080章侯府

船只的速度远比不上马匹,但或许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传说。不过,我们坐了一夜的船,却也只是刚刚达到沣水而已。

“再往前,便到上林苑的昆明湖了。昆明湖是太液池的数倍之巨,烟波浩渺,你必欢喜。”他搂我立在船头说道。夜幕阑珊,东方虽已既白,天空中依然挂着寥寥残星。

越沿着沣水前进,山变得平缓了起来,渐渐的,这山就被岸边平整宽阔的官道与街市所取代。天色尚未全明,故而街市上并没有多少人,长安城的清晨比渭水上的清晨来得更晚一些,整个城市仿佛还在梦乡之中,被一层宁静迷蒙的朝雾所笼罩着。

远方有鸡在长鸣,它们或许也是身在梦中,误了报晓的时分,此时才长一声,短一声,不知是想要急切地催促红日凌空,还是在催着沉睡的人披着晨星开始新一日的劳作。

劳作的人确实起来了。慢慢地,岸上的脚步声密了起来,行人步履匆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短褐,边走边打着哆嗦,似乎无法抵挡这初晨的轻寒。

他们不像带月荷锄的农人,也不像走街串市的商贩。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衣不蔽体,露出双臂与大腿厚实的肌肉,但身子并不算壮实,而是精瘦,已有人将沟渠里挖出来的石块,装到板车之上,用一根粗粗的麻绳,将板车系到自己的肩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拉着车卖力地往前走。一瞬间,我依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平原郡的黄河边。

“陛下,沣水也在修河堤?”我不解地问道。

陛下脸上却也是迷惑不解的表情:“这可不像是修筑河堤的工事,倒像是在开挖河道。”

“开挖河道是用来——引洪?难道沣水也多涝?”我继续问。

“沣水与昆明池相连,昆明池绵延万丈,足够作蓄水引洪之用,自孝武皇帝元狩年间修成以来,沣水从未有过洪水之害。何以需要另行开挖河道用以引洪?何况——”他仔细看了看岸上的情形,“观其形,亦不似河道,倒像是沟渠。若是沟渠,除了引水之外,还有何用?”

“这么多人皆在开挖此处沟渠。人数看着虽不似平原郡修河堤之众,但一成之数倒像是有的。”我看着岸上的人,一眼望去,大约有百余人。目之不及处,必然更多。

陛下让人将船停在了前面的码头。

我们一齐下了船。

到了方才众人劳作之处,我们拦下了一个老伯,问道:“这是在做何工事?”

“没长眼睛吗?挖渠引水!”

这个看着约是五十之年的老伯却似乎并不知天命,也丝毫不达观。他没好气地回了我们这一句,便头也不擡地背着一箩筐碎石走远了。他趿拉着一双草鞋,沉重地拖在石板路上,脚步声代替他的嘴,道着无言又漫长的怨声。

“这儿为何要挖渠引水呢?引水至何处?”陛下继续问旁边的人。

一个年轻些的男子打量了他一眼,才缓缓地说:“引水至城西。”

“城西?城西可有旱情?”陛下不解地问。

那人却突然笑了,像是在嘲讽问问题之人的无知:“哪里来的旱情?长安城东无旱,怎的城西能有旱情?”

“那穿城引水是为何?”我忍不住插嘴问道。

另一个人一边嗤笑着,一边压低了声音回复道:“往城西的贵人府邸!听说那里的贵人要修一雅池,行船其上,仿那瑶池呢。”

“贵人?你可知那贵人是何人?”

“当然是——”他话说一半,却忽地噤了声。

陛下却不再追问,而是换了问题:“你们都是他府上找来的人?”

“哼!什么府上找来的人?我们一众,原本皆是受募去服力役之人,本当前往平原郡修筑河堤。不知怎的,到了平原郡不到十日,却有吏卒引我们来了这长安城郊。恶吏哄骗我们,长安城郊也需治水,当修沟渠,以作蓄洪之用。一旦修成,乃是千秋之业。长安本是皇城根下,可比大河要紧得多。”

“竟有此事?”陛下讶异道。

而那人还在忿忿不平地往下说:“我们都是乡下之人,如此哄骗,定然都信。埋头苦干,两月有余,直至工事将成,才知,此渠并非通往什么大江大河,而是通往王侯府邸,原是为了挖池行舟,享乐之用。”

陛下又问:“那你们修建工事所受之钱,是同服河工之役的其他人一般,由朝廷给予?还是由这位挖池行舟的王侯贵人给予?”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原朝廷征发力役之时,说到服役之人,月为一千钱。我们被骗至此地,管事的吏卒同我们说,朝廷又改了说法,服河工之役之人,一月方得一千,而我们乃挖渠引水,不及修筑河堤之凶险,一月只得五百钱。真是天杀的朝廷!”

“好了,别说了,小心被吏卒听到,一顿好打!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吗?”另一个年长之人走过来,瞪了他一眼,低声在他的耳边唠叨了几句。

那人听了这话,目送着年长之人的走远,由方才的怒发冲冠变得紧张不安。他低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位公子,你该不会是什么微服巡视的官爷吧?”

“自然不是,路过的闲人而已。”我赶紧憨笑着替陛下答道,“朝野之上,哪有这么年轻的官爷?”

那人长舒了口气,压着嗓子对我们说:“半月前,俺有两位乡人,也是同过路之人念叨了一回此事。谁知那过路人却是个朝官,还是个大官。被上头贵人知晓了此事,用了不少金玉布帛才堵住了那位朝官的嘴。可俺那两位乡人就惨了,被打得皮开肉绽——”

“那贵人胆敢对百姓动用私刑?”我惊愕道。

河工小心地环顾了四周,压低了声音:“可不敢这么说,上头对外宣称,此二人起了争执,相互斗殴所致。别人或许不知,可这二人乃俺乡人,自小一同长大,俺深知他们交好,又是厚道之人,怎可能相互争执,致如此惨祸呢?”

“那这二人如今境况如何?可危及性命?”

他摇了摇头,长叹道:“谁知道呢?说是斗殴闹事,二人皆下了大狱,本已被打得体无完肤,下狱之后,怕是不久便死在里头了哦!哪怕不死,也回不了乡了!可怜他们尚有老母,下有幼子,全完了,全完了!”

这话轻描淡写,却字字惊心,诏狱里的惨状又一次张牙舞爪地在我面前浮现。

“那你可知,他们告知的,是哪位朝官?”陛下开口问道。

“这可不敢说。”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心里一动,拉了拉陛下的衣袖,向他伸了手。陛下一愣,稍许,领悟了我的意思,取出了一个金饼,趁着左右无人留意,将这金子塞到了男子的手里。

男子收了好处,脸上乍现了惊喜。金子落袋,他左右四顾,只见众人皆忙于劳作,或是行路匆匆,并无一双眼睛看向这里,更无人侧耳倾听此处。他才伸长了脖子,几乎耳语似的对陛下道:“听说是,京兆尹。”

他透露了这个秘密,又忙地叮咛了我们两句:“俺方才所言,你们可莫四处宣扬,这上头的贵人,可得罪不得!”他上下打量了我们,急急补充道,“哪怕你们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在这贵人面前也不足为道!”

“这贵人究竟是谁?这般有权势。”我忍不住问道。

“是当今太后的兄弟,是当今天子的亲舅父,得罪了他,等于得罪了太后和天子!你们可都谨慎着些!这话,听过,便忘了!”他说完这几句话,突然又汗涔涔了起来,一脸颓丧,似乎懊悔不该为了金子而得罪了这般权势的贵人,“也忘了俺!你们没,没见过俺!”

“必不宣扬。”我低低地颔首说,“多谢提点。”

那人听见此话,已不再言语,转过身去,继续从沟渠里搬石头,冷汗变作了热汗,挥汗如雨。

我才发觉陛下脸色阴沉,手攥成了拳头,青筋毕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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