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筵席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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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筵席

第081章筵席

“舅舅既要宾主尽欢,朕自然应允。”

成都侯闻言,欢欣鼓舞了起来,急急忙忙道:“陛下请!”

他弯着腰,三角眼因为这欢颜不见了踪影,却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刀剑似的精光从那里射出来,在身后一位华服妇人的脸上雕琢出了同样幅度的笑容。随之而来的笑声也似乎有着利刃出鞘般清脆的声响。

这笑容很快占满了我的双眼,只见那年约四十的妇人,向前一步,朝我行了福。我见其衣着打扮,雍容华贵,心里猜测这位或许是成都侯夫人,便向其颔首。

果然,她笑语盈盈开口了:“赵婕妤,妾乃成都侯内人,久闻赵婕妤美姿,今日得见,果然不虚。”

客套一过,她上前挽住了我的胳膊,仿佛她口中的久闻,与旧识无异。

她边挽着我往前走,边笑着说:“平日里,家中设宴,妾总怨道,虽是良辰春色,佳肴佐酒,可他们男子直言朝堂之事,妾也不懂,只觉无趣至极,今日总算得圣上与赵婕妤同游,吾等女眷便尽情言内宅之事,才不算无趣了!”

我这素未谋面的故人让她情难自已,话音以朗朗的笑声结尾,笑声刺入耳膜,直向云霄,她用一方手绢略略捂了捂嘴,却无济于事。枝头三两栖鸟受了一惊,朝着远方的一抹青黛色飞去。

她脸上涂着很重的脂粉,这般大笑的时候,总让我担心这粉面上会簌簌地掉下铅粉来。由于挨得太近,细看起来,眼角与唇边的细纹一览无余,使得这脂粉成了欲盖弥彰的徒劳。这些皱纹暗自道出了她的真实年纪,应当早过了不惑,甚至知天命之年,与这位成都侯相仿。

成都侯夫人自告奋勇的陪同,让我与陛下渐行渐远,他们一行走在前面,渐渐的,我已听不见他们聊天的声音,成都侯夫人的笑容满占了我的双眼,她的笑语则满占了我的双耳。

“元日新岁之时,妾进宫请太后安,见着了一众后妃们,可惜就是没见着赵婕妤,总听闻赵婕妤貌比西施,心里还暗自惋惜,觉得怕是无缘,没成想,说是无缘却是最有缘的,如今赵婕妤竟出现在了自家院里。”

“不怕赵婕妤笑话,妾见了赵婕妤,觉得一见如故,亲切极了,宛如见到了自家闺女。说起来,太后与侯爷乃是亲兄妹,陛下是侯爷的亲外甥,若是不论君臣,便是要叫一声舅舅的,赵婕妤若是不嫌生疏,便将妾也当做自家的亲舅母才好。”

她或许怕我弄不清成都侯与太后、皇帝的血缘关系,在所有亲属关系的词前,都要加上一个“亲”字,来强调外亲之亲。至于为何与一位小了一半年岁的女娘一见如故,从她絮叨的话里,我不得而知。

我敷衍一笑,朝她说道:“成都侯夫人擡爱了。我只是后宫妃嫔而已,陛下可唤得舅母,皇后殿下可唤得舅母,可这声舅母,却是我所唤不得的。”

她听了这话,略略一愣,正在往下掉落的铅粉卡在了她的笑纹里。但这一愣的时间极短,很快被更明朗的笑声所替代:“难怪赵婕妤如今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的,看来不仅是貌有殊色,还极通人意,别说陛下,就连妾身这个半百之年的老妪,也忍不住疼惜呢。”

“成都侯夫人说笑了吧,您看着不过盛年之期,何以自称半百老妪?”我顺势奉承了一句。

“看看,赵婕妤实在是一个可人儿。这话让妾身这个老妪听了,都觉得吃了蜜似的甜。”她说话的模样,像是在跟别人自豪地介绍吾家有女初长成,可周围除了一行侍女低着头不发一言地随我们亦步亦趋,没有旁人,她笑声又高了一度。

我们绕过了重重的广厦高堂,来到了后院,比起前院重重叠叠金碧辉煌的木构建筑,这儿一下子令人耳目一新。绿树掩映,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仿佛误入桃源仙境。

沿树林前行百步,豁然开朗,只见水光潋滟,一望无垠,仿佛仙人从天上掷下一个白银玉盘,正好掷在了这个桃源仙境之中。这个白银玉盘或许有几千丈之径,望不见尽头在何处。盘中有点点青黛、青螺,应当是仿制的假山或瀛洲。

可惜这样清绝的美景很快被一旁尖利的女声所打破了:“好巧不巧,侯爷日前刚着人将这儿收拾出来,才能迎接陛下大驾。这儿,虽远不及建章宫里头的盛景,只求陛下见惯了那些大气磅礴的池水云舟,再看看这些小巧秀气的,能觉得耳目一新,知晓侯爷的一番苦心才好呢。”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谄笑。若是没有亲眼见到这百步桃林与一望无际的水池,单单听这一番话,定会以为这水池只是一个青草池塘而已,而桃林也不过是竹外桃花三两枝罢了。

我淡淡地颔首回道:“夫人说笑了,这儿清雅秀美,移步换景,景致宜人,是宫里的苑囿所不及的。陛下定然喜欢,也自然能看出侯爷的苦心。”

“赵婕妤实在是亲善人,越是同婕妤说话,越是觉得亲近,心生爱惜。”她眼神温*柔地看着我,仿佛眼睛里真的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儿,但下一句话便是,“若是婕妤也能向陛下传达侯爷诚意,妾身定当感激。”眼神已从看女儿的温柔,变成了谄媚。

我也笑了笑:“侯爷对陛下之诚意,已然溢于言表,陛下岂会不知?”

“婕妤请——”她引着我走上了几个台阶,“今日设宴于船上。此船不大,乃是侯爷亲自设计的行船,找来了长安城里头最好的能工巧匠,花费整整半年才打造而成的,望陛下与赵婕妤不弃才好。”

这所谓“不大”却有百丈之宽的行船已经静静地侯在了岸边。船身皆由朱漆涂成,船底则是黑漆涂就。船舷之上镶嵌了一圈错金银的青铜装饰,为卷云纹与狮虎猛兽的图样,金光灿灿,巍峨非凡。

筵席已经设于其上,设宴之处,立有华盖,四周则有避风的帷帐,皆以锦缎制成,上有金丝银线的纹绣,在阳光之下,璀璨生辉,凤鸟似要腾空而起,白虎也要咆哮而出。

沿着船侧的梯子拾级而上,这左右两侧的扶栏皆以黄金制成,刻有成都侯的篆书之印,大概是出于对自己的设计极度自信的缘故,要在各处留下自己姓名的踪迹。

陛下还是坐在面南的正座之上,成都侯坐在他的右侧下首的位置。

由于侯夫人生怕我在这百丈行船之上迷了路,一上了船,又赶忙挽住了我的胳膊。我被拉到了陛下左侧下首的位置上。夫人则坐在我另一侧。我们的座位离上首的位子极远,约有十丈之遥,同侧之间却几乎挨着彼此。这使我懊恼地思及了成都侯夫人在一开始说的那句,言内宅之事,闲话家常。

上船之后,不知何处飘来了丝竹之乐,筵席也正式开始了。我朝上首看了一眼。陛下侧着脸,似乎挂着笑,而成都侯则是眉飞色舞,满脸堆笑,三角眼又挤得无所遁踪了。他端着酒杯,朝陛下祝祷,嘴里说着大约是蓬荜生辉、福寿永恒之类的话。我并没有很留意。

船渐渐地朝着湖中央悠悠驶去,朝着那湖中的一抹青黛之色驶去。

近了,近了,丝竹管弦之声也渐入佳境,声声入耳。

近了,近了,那一抹青黛忽然变成了美人的衣衫。一众舞女身着青色的衣衫,长袖翻飞,伴着丝竹乐声的节点,翩跹起舞,将自己也化作碧波缱绻的模样,水波拍岸,叩开的却是人的心门;她们又化作蝴蝶纷飞的模样,尽态极妍,要盈盈地停到人的心头。

“听闻赵婕妤舞艺绝佳,敝府上的舞女之舞怕是不入赵婕妤之眼了。”侯夫人朝我端起了酒杯,谄笑声尖,几乎同笛声一样高亢。

“成都侯与夫人品味极佳,此舞轻盈动人,与春光相和,怎会难以入眼?”

我这样说着,见侯夫人余光飘向陛下的方向,我也转头朝那里看了一眼,陛下亦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舞蹈,手里缓缓转动着玉卮,却忘了饮酒。

“如今春光正盛,妾身从侯爷那儿听闻,陛下此次乃是微服出行,有赵婕妤佳人在侧,恐怕去的定是什么瑶池仙境一般的地方。”

我避开了她的笑语中看似不经意的提问,只带了些怅然与自嘲,随口道:“我只是出身乡野,比旁人多知晓几分闾阎之事,故而随侍在侧罢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毫不避讳这样的出身,忘了继续追问,只是在听见“乡野”一词的时候,脸上的铅粉又略略在她微笑的干纹中间卡顿了一回,在并不惹人注目的片刻,顺着重新扬起来的更大幅度的笑纹掉落了下去:

“是,虽总听闻赵婕妤出身乡野,可如今见了,这谈吐气派,倒一点也不似乡野,反而与侯门之女无别。只是更多了几分可亲。”

没等我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似的往下说:“有时候,妾身总会觉得命数不公,像赵婕妤这般的神仙人物,怎么也配托生在高门,如何上天在决定投胎之时犯了糊涂,给弄错了。不过如今倒好,陛下慧眼识珠,赵婕妤这般明珠,哪怕是远在偏僻乡野,都不会蒙尘。”

她长长叹一口气,为她方才的那番连珠似的滚落不绝的话添了句读。

我朝她笑了笑:“我觉得出身乡野没什么不好的,或者托生至高门大户也没什么好的。高门大户,也不过是多了几分富贵而已。多了几分富贵,添了不少拘束,自然也承托了不少家族期许,我并不觉得合算。”

侯夫人微微一愣,又哑然失笑:“自然乡野也有乡野的好处,只是,乡野僻静之地,毕竟贫苦些,这样的美人若是没有上好的脂粉钗环,锦衣罗裙,只白白让人叹惋了。”

“天下之大,经历过乡野生活,农人生活,贫者生活,反而能更好地珍惜如今的一粥一饭,一丝一缕。”我端起了眼前的玉卮,葡萄美酒的清香扑鼻而来,小抿了一口,唇齿留芳。

她笑声不绝:“妾倒是好奇,不知何处乡野亦能孕育出婕妤这般灵秀之人?”

我无意说起自己的乡籍,只怕说了出来,又是一番攀附,便随意说道:“乡野说到底就是湖光山色,只是这儿的山雄奇些,那儿的山秀美些,这儿的水惊涛拍岸,那儿的水水波不兴。自然风光各处不同,皆有特色,但总是不分好坏与高低的,不过是乱花入各眼罢了。侯府这院子不也是仿着自然之景,寻着乡野意趣吗?”

“婕妤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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