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值不值得（上）
◇第87章值不值得（上）
所有人都很幸运——在小旅馆的最后一夜没有落雪。
郑行舟被积雪压断树枝的沉重掉落声惊醒，借雪光看清面前人安静的睡颜，恍若隔世。
不自觉伸出的手猛地收回，他如梦初醒。
他将身体轻轻挪开，控制着力度后撤，紧贴着墙偷偷下了床，披了件外套，拿上烟和打火机出了门。
已经是后半夜，旅馆走廊里静悄悄的，一道门之隔是餐厅，时不时传来一阵鼾声，是在餐厅熟睡的伙计。
郑行舟站在走廊向门的方向看了眼，转身，向厨房那边走去。
老旧木门边缘被包了厚实的软垫，风雪吹不进来，但靠近时，郑行舟仍感觉到了凉意。
拉开门闩，打开门，通往后院的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大概是被风吹下来的。郑行舟裹紧衣服，走到后院被屋檐遮住的旧沙发旁，坐了下来。
夜比他想象中更安静。
抖出一支烟，点燃，浅吸，冷空气和着烟草味一起挤入肺中。
重伤痊愈后郑行舟就很少吸烟了，他受伤前烟瘾本就不大，吸烟一部分原因是应酬需要，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加班时提神，后来既不用应酬也不用加班，身边还有个“戒烟监督员”，他就不再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烟瘾什么时候犯的，大概是在……重新回到公司后。
家里的墙壁上还贴着吴缅专门卖来记录他戒烟情况的日历贴纸，郑行舟每天睡前打卡，无论多晚，只要吴缅回家后看到日历上的对勾，郑行舟就会被从被窝里捞起来，奖励一个亲亲。
有时是同样带着烟味的亲亲，有时是醒酒汤味道的，更多时候是蜜桃味的——吴缅最常用的一款漱口水，在郑行舟小小的抗议后，吴缅养成了回家就刷牙的好习惯，此后的亲亲一直是海盐薄荷味的。
再次深吸一口烟，望着难得不被乌云遮盖的夜空，郑行舟小腿被什么拱了拱，他转头，那只伯恩山不知什么时候从柴房溜了出来，靠着郑行舟的腿趴了下来。
“你也睡不着？”郑行舟俯身，摸了摸伯恩山毛茸茸的脑袋，拿着烟的手移到另一边，在烟盒上撚灭了火，又继续自言自语，“我明天就要走了，再过一天，就离开这个国家了。”
郑行舟不知道动物的语言里有没有像人类语种这样的区分，但他想伯恩山大概是听不懂自己的话的，只能感知到平静的情绪。
他俯身的幅度大了一些，动作也越发大胆，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伯恩山上来。
沙发不算高，伯恩山的动作很熟练，它坐在郑行舟身边，任凭郑行舟抱着它取暖，它也往郑行舟怀里钻，不时发出撒娇般的哼哼。
“你已经是一名妈妈了，怎么还是嘤嘤怪，”郑行舟的手抚摸着伯恩山温暖的毛发，靠着沙发，鼻腔里不时钻入木屑和狗狗特有的、暖烘烘的味道，伯恩山闻言舔了舔郑行舟的手，用湿润的鼻头蹭他的掌心，似有不满，郑行舟才赶忙找补，“对不起对不起，小狗当妈妈了也可以是嘤嘤怪，小狗怎么样都对，小狗天下第一好……原谅我吧？”
伯恩山在郑行舟怀里扭了扭身体，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闭上了眼睛。
郑行舟亲了亲它的头顶，靠近它耳边，“你和你的宝宝们都要健健康康的，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说完，郑行舟觉得自己像给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女孩画大饼的渣男，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不等他笑完，斜后方的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门前的雪被劲风扫成了扇形，门口的男人一手拉门，一手扶着门框，身后暗黄色的灯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轮廓，因为用力过大，那人半个身子已经冲出了门框。
夜在此时格外安静，男人掺杂着紧张和担心的急促喘息声扰乱了夜。
也让郑行舟大脑一片空白。
伯恩山也被这声巨大的开门声吓得浑身一抖，迅速从郑行舟怀里站起身来，紧张地和郑行舟一起侧身看着来人。
郑行舟想装眼盲已经来不及，他被人用力拥入怀里，身体被惯性冲击，向后倾斜，险些两人都摔在沙发上。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见了！我找不到你，到处都找遍了，可是你不在……你不在……”男人喃喃重复着最后三个字，白色的温热的雾气喷散在郑行舟的耳边，落在脸颊，凉凉的。
郑行舟没有回抱住吴缅，他一手撑着身下的沙发，一只手拍了拍吴缅的肩膀。
在安静的几秒钟里，郑行舟迅速整理好了凌乱的心情。
总要面对的，有些话不如趁早说清楚。
吴缅抱着他不肯放手，甚至有越抱越紧的趋势，恨不得把他揉碎融入五脏六腑里。
“放、放开我，没法呼吸了。”郑行舟说话有些艰难。
“不如一起死在这里……”
郑行舟一愣，“你说什么？”
吴缅擡头看着郑行舟的眼睛，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我说，不如一起死在这里，这样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我没想逃。”
这次轮到吴缅沉默。
郑行舟把放在吴缅肩膀的手向下移，环住了他的后腰，叹气，“我没想逃走，我一直都在，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雪盲症和詹姆斯，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和风声。
多久没这样平静地相处了，两人谁都说不清楚。
郑行舟透过吴缅鬓边的发丝望着清澈的星空，手指收紧，“吴缅。”
“嗯，我在。”
郑行舟张张嘴，话未出口，他听到吴缅说：“我们不吵架，好不好，就是聊聊天。”
郑行舟点点头。
吴缅这时才敢动一动身体，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撑起了手臂，从下仰望着郑行舟的双眼，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埋怨，“你都好久没对我笑过了。”
郑行舟现在也笑不出来，看着吴缅，他没办法做到完全心平气和。
他勉强翘了翘唇角，眼中毫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