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旧事痴
第170章旧事痴
五月初六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响起,群雄又集在广场之中。武林各派皆至,唯峨嵋派不见人踪,大伙不由纷纷聒噪,直言峨嵋派好大的架子。张无忌牵挂义父安危,一心盼着周芷若来,宋青书脸上贴了髯须,便坐在他身后。
昨夜撞见,张无忌宅心仁厚,暂且收容他在明教,心中打定主意,待少林寺诸事了却,再行向武当众师叔伯求情。宋青书颜上无光,口说不肯领情,但一来心中仍不忘父子师门之恩,二则自卢龙与陈友谅分道扬镳后,他颠沛流离,前有丐帮诸人为难,又有莫七侠之死一事,不敢以武当弟子自居,浑浑噩噩犹如丧家之犬,除去张无忌处,他确然无路可去。
明教中光明左右使等几个首脑人物,都知晓伪装的宋青书之身份,不过碍于教主吩咐,也就当不晓得。
众人坐间,忽听得少林僧报:“峨嵋派周掌门到!”只见周芷若翩然款款,在众多弟子簇拥下,如众星捧月般而来。张无忌定睛一看,赵敏自是乔装随她身侧,二人并肩到木棚中坐定,便凑头说着什么。
经过昨日之事,群豪方知峨嵋派周掌门并不止容姿绝俗,虽为女流之辈,却身负高强武学,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有人敬意,有人嫉恨。张无忌收回目光时,看宋青书双眸仍一直不离峨嵋派半刻,想起这位师哥对周芷若亦是好生痴心,从前在卢龙更险些犯下错事,悄声在他耳边道:“宋师哥,你会在少林寺出现,是为了周姑娘?”
宋青书眉头皱着,却不答他,只坐在一旁,始终心神不宁的模样。张无忌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见他眼神停在周芷若身上,又四下游移,像在找什么,问道:“你在瞧什么?”
宋青书兀自喃喃道:“怎地不见……”
张无忌道:“谁?”宋青书又不回答,目光在峨嵋派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定回周芷若身边一人,恨恨地道:“赵敏这个妖女……”张无忌闻言吃了一惊,想:他从何得知赵姑娘在峨嵋派?忙道:“宋师哥,你可不能胡言,周姑娘定不乐意听这话。”
宋青书怔怔道:“芷若……”双手攥紧待握拳,但始终有一只手掌握不紧,咬牙切齿地道:“为着芷若,我自然不说,怕就怕她有朝一日,毁于这妖女之手。”
张无忌听他言下之意,似乎已知晓赵周二人干系,但在明教中人前又不好相问,便道:“我昨夜便想问,宋师哥,你的手……”宋青书冷笑道:“全是拜妖女手下的玄冥二老所赐!”
当时在弥勒庙外,玄冥二老奉赵敏之命给宋青书好一番颜色瞧,出手捏断了他手掌骨头,往后便落下了旧疾。
张无忌正欲说话,却听杨逍在旁道:“教主,你瞧。”望过去时,见宋远桥并着殷梨亭、俞莲舟走了过来,原是向张无忌照面,张无忌忙悄声与宋青书说道:“宋师哥,今日在天下英雄跟前,武当诸侠为全门派义名,定然不肯接纳于你,许我过后再劝。”
宋青书陡然见到父亲和二师叔,积威之下,不禁有些害怕,张无忌不动声色,将他藏在身后,上前与武当诸位说话。
各人寒暄了好一阵,只听昨日那达摩院的老僧终于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昨日比武较量,峨嵋派周掌门艺冠群雄,便请周掌门至山后破关,提取金毛狮王谢逊。”
周芷若面上是一贯的清冷,步上前去,道:“有劳大师。”老僧合十一礼,当先便行领路。峨嵋派八名女尼大弟子跟随其后,接着便是周芷若与赵敏,峨嵋群弟子更在后面。
张无忌并着武当诸侠和群雄一起,齐向后山走去,宋青书远远跟在后头,不敢说一句话,生怕被武当诸人识出。
上山途中,赵敏并肩与周芷若缓行,仿佛不是要去斗什么大仗,反倒如游山玩水般闲适,她左右看了看,见无旁人留意,便问:“周姐姐,昨夜我走以后,你又生气了,是不是?”
周芷若脸上一变,道:“我生什么气。”赵敏噗嗤笑了出来,道:“你没见到适才,江湖上各大有头有脸门派的人都在看你么?”
周芷若心中清楚,嘴上却不肯服软,说:“看便看了,那有什么。”
赵敏笑道:“峨嵋堂堂一代周掌门,一夜过去,脸上怎会多了几个手指印?啧啧——瞧这印记,倒像是位女子之手。周掌门昨夜做了什么好事,挨得这样一副尊容?”她一面说,一面煞有介事地端详起周芷若一边脸颊来,昨夜打那一巴掌到现下算是消了些,赵敏出手不重,万幸未肿起来,不过免不得有印子。
周芷若分明知晓昨晚方珩送药是受赵敏之托,但一见那是黄衫女子之物,当即不肯收受,宁可今日顶着脸上巴掌印,叫天下数千人浮想联翩,此性子也是非常人可有。便在当下,还不忘嘴硬道:“世人爱怎样想便是怎样,我总是不会用你手下送来的药。”
赵敏无奈叹道:“你啊,那是我为你讨的药,据说涂在脸上,再深的印子,不到半个时辰便瞧不出了。人家赠药也是一片好意,你倒精明,那药瓶子上又没写字,你也认得出来。”
周芷若冷笑道:“除去消肿祛瘀的药,还偏偏放了一瓶从前咱们吃过的朱红色丹药,叫我一眼便认出,是不是一片好意,那就不得而知。”
赵敏道:“那丹药也是我讨来的,左右因你白日曾吐血受伤。朱红色丹丸,咱们确曾服过一次,你倒还记得一清二楚。”心想:你说是杨姑娘有意这样,存心不让你用药么?她看起来可不似你我这般小心眼。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说话间,众人上得山峰,只见三位高僧仍是盘膝坐在松树之下。赵敏退到一旁,不忘叮嘱说:“尽力而为便是,顾着些身子。”周芷若道:“我自省得。”
只听那老僧道:“金毛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看守者是敝派三位长老。周掌门武功天下无双,只须胜了这金刚伏魔圈,便可破牢取人。大伙且再瞻仰周掌门的身手,请罢!”
群豪的目光不由落在周芷若身上,但见她青衫长垂,仍是昨日风华无双的峨嵋周女,除去面上那一夜之间多出的半边印记,直叫人想入非非,有多事者甚至已在窃窃私语。
周芷若对这些目光视若不见,缓缓道:“三位高僧既是少林长老,自是武学深湛。要本座以一敌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那老僧道:“周掌门要添一二人相助,亦无不可。”
周芷若道:“本座承天下英雄相让,侥幸夺魁,所仗不过先师灭绝师太秘传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得胜,也未能显得先师当年教导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敌三,又是对主人不恭。”她顿了顿,似是在沉吟,又说:“这样罢,我叫一个昨日伤在本座手下、伤未痊可的小子联手。他当年曾被先师三掌击得口吐鲜血,此事天下皆知,如此,便不损先师威名。”
张无忌一听,当即走上前去,长揖到地,说:“明教张无忌,多谢周掌门昨日手下留情。”明教群豪不明其中原由,但听周芷若小子长、小子短的侮辱本教教主,尽皆愤恨难平。旁观群雄窃窃私议,都想明教声势何大,教主张无忌却甘忍羞辱,让周芷若在天下英雄前给峨嵋派争颜面,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有人道:“张教主这是忍辱负重,为救谢逊才得如此。”有人道:“你懂什么?想周掌门本该是张教主的妻子,这难道不叫做故剑情深?”
张无忌闻言哭笑不得,想到赵周二人之事,不禁分别向她们望了过去,见周芷若倒是淡淡然,丝毫不露声色,再瞧赵敏,则是落落大方的端坐在峨嵋派处,唇角似笑非笑。这番风月闲话,个中滋味,实只有当局者方晓。
过得一阵,喧嚣声终渐渐止住,周芷若这才将袍袖一敛,说:“张教主,你昨日重伤呕血,此刻我也不要你真的帮手,只不过作个样子。”
明教众人此刻再忍将不得,周颠插嘴道:“昨日里我教主不过一时大意,没尽心比试,有什么大气好吹!”周芷若不去理他,张无忌反倒恭恭敬敬的道:“是,我万事以义父为重,一切但依周掌门言行,不遑有违。”
周芷若取出软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时卷成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好看已极,左手翻处,青光闪动,露出了一柄短刀。群雄昨日已见识了她软鞭的威力,不意她左手尚能同时用刀,一长一短,一柔一刚,那是两般截然相异的兵刃,惊佩之下,精神都为之一振。
张无忌从怀中摸出两枚圣火令来,靠到周芷若身边,低声道:“昨日比试你也伤了内里,吐得那一口血,我自是瞧见的,眼下还倾力对付这武功深不可测的三僧,再次谢过了。”
“我愿竭力相助,实非仅你之由。”周芷若喉咙微苦,摇头道:“大战在即,且容我斗完这场,再与你分说明白。张教主,只记得我久前说过,欠了多少,我周芷若……一一奉还。”
张无忌还欲再问,只听渡厄道了声佛语,道:“张教主今日又来赐教了。”他忙拱手道:“尚祈三位大师见谅。”渡厄道:“好说,好说!这位峨嵋派周掌门,说道是昨日艺胜天下群雄,难道她武功还在张教主之上吗?”
张无忌道:“正是。晚辈昨日在周掌门手下受伤呕血。”周芷若上前揖礼,道:“晚辈周芷若不才,今日再会三位高僧,幸何如之。”
渡难长声几笑,道:“老衲还想是何人,竟能击得张教主内伤呕血,若道是周掌门,那便也有这可能。彼时你自呈乃峨嵋一派掌门,功夫诡奇,叫我师兄弟三人记忆犹新,先师灭绝师太密传的武功,当真自有妙处。”三个老僧相视一眼,将长鞭缓缓抖了出来。
正在此时,忽听得一阵琴箫和鸣之声,众人心中一动,果然见那黄衫美女又在手下婢女簇拥下步上峰来。群豪自昨日起,无不对这位来路神秘的美人好奇,但她不报家门、不露武功,来去倏忽,行踪不定,谁也猜不出其来历,只知她机缘中,似与峨嵋派一位弟子相识。
眨眼间,那黄衫女子已走到峨嵋派众人之前,赵敏犹恐周芷若不喜,也不敢先开口与之照面,倒是周芷若挑了眉,幽幽的道:“杨姑娘可真是无处不在,本座走到哪里,竟都能与你照面,怎有这样子巧?”
她甫一开口便是字字如针,黄衫女子闻言也不着恼,笑道:“我本是个大夫,此来是为看一看我曾答应人家,将要救治的病患。”
赵敏闻言暗叫:这杨姑娘言辞也是凌厉,软刀子一般,但她如此一说却是不妙,芷若定然驳她好意。果然下一刻,便听周芷若冷冷道:“生死有命,那也不是必然要看。”
黄衫女子眸光有意无意朝赵敏瞥去,道:“周掌门年纪不大,气势却张狂,颇有你先师的遗风。只是今日这一场怕是狠斗,你所用的九阴白骨爪,未必便是天下最强的武功。”
这两句话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凛之下,只想:峨嵋派这路爪法,难道真是百年前驰名江湖的‘九阴白骨爪’么?他们曾听其名,知这门武功阴毒过甚,久已失传,但谁也没有见过。
赵敏听得这话,正说中了自己心事,一凛之下,偏过头去,想再劝周芷若几句莫要逞强,但见她正眸风冷冽,一言不发的立着,群豪瞧来,只觉她这个模样,较之其当日使白蟒鞭时更加阴恻似鬼,都不禁首脑发凉。
作者有话说:
狼与郡主の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