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锁眉意
第153章锁眉意
赵敏听她如此说,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凄然,伸手抹了抹眼睛,低下头去,再不说话。周芷若见她疲累,问她可要吃饭,赵敏只是摇头,周芷若只好劝她早些休息,赵敏这才点点头,和衣倒在床上,不久似乎是睡着了。
周芷若也不离去,坐在榻边,手中拿着那件青缎衣衫,见除去衣襟上一点,其他倒是都缝好了,虽然绣工并不佳,针脚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周芷若好生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
忽然,一个女子声音在外轻轻叫道:“掌门人,你在这吗?”语气中颇有焦急之意。
周芷若分辨那说话之声,认出是大师姊静玄,站起身来,道:“师姊矮声,赵姑娘已安睡了。不知有什么事?”
静玄在门外停住,语声还有些轻喘,闻言压低了声音说道:“适才明教派了两人前来,形容皆是颇为惶恐,说是奉他们张教主之命,千叮万嘱,一定要告知掌门人一个消息,我见报信者神色凝重,怕是关乎掌门人的大事,不敢耽搁,自先去了掌门卧房,却寻你不见,还是清如师妹说起你兴许在此,我才过来看看——”
周芷若奇道:“是明教的人?有什么急事?”
静玄道:“说是明教的常遇春将军,在少室山三十里外与元军交战,被泥石沙流惊了马,跌将下来,人埋泥水之中,如今救是救出来了,就是重伤濒死,还请掌门人知悉。”
周芷若听着她一字一字说完,浑身几乎都冷了半截,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愣了半天,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静玄又恭敬地重复了一遍,周芷若登时心中冰凉,转过头去,见赵敏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坐起了身,正怔怔的凝望着自己,只是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显已尽数听去静玄之语,与这目光一对,周芷若不由浑身发抖,赶紧转回了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静玄所提及的泥石沙流,其实叫做‘泥石阵’,赵敏是知晓的,那是武穆遗书中所载的精妙阵法,行军时以山堑为根,溪水为引,精巧布置之下,可借流泥大石制敌——只因这一字一句,皆是她亲笔所写!真是造化弄人!
这一时间,赵敏才真正体会到这天底下的事,实在难料得很,她当初一心为护老病亲父、为息爱人与亲兄之斗,写下那半部未及的武穆遗书,本以为已是甚负爱人,怎料元军去对付明教时,伤了何人都罢,偏偏害的是常遇春!——这要周芷若如何自处?自己又情可以堪?
赵敏深吸口气,从侧后方凝着周芷若背影,黯然失魂,隔了一阵,喉咙中一哽,才轻声喃喃道:“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
此一句出自‘相见欢’,乃是当日接到周芷若婚嫁的喜帖时,她负手而立,以指为笔、以天为幕,所写的李后主词,此时此刻,用来形容她与周芷若二人间的情形,那是再合适不过——朝将历过寒露之重、言明默书之负,怎料又晚来寒风,得了常遇春因此濒死的消息!
她连念了两遍,语气颇为凄然,周芷若也已惊惶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的站着,静玄在外头不好贸然推门,也不好出言催促,一时间四下里静悄悄地,但听得周芷若一言不发,呼吸声却愈发沉重,显然是担着极重的心事。
不知过去多久,静玄终于忍耐不住,又轻轻敲了敲门,叫得一声:“掌门人?”周芷若擡头望一眼窗外天边的一弯新月,轻轻地道:“我知道了,烦劳师姊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静玄虽不知明教之事与周芷若有何干系,但毕竟两派曾有姻亲,她生性也不好事多问,即告辞退下。赵敏把目光自周芷若的背影上移开,也去凝望着月亮,道:“我知你与常遇春有昔日的一场主仆情谊,他当年为护你兄妹二人性命,不惜身死,那是位雄躯凛凛的好汉。”
周芷若仍是纹丝不动地立着,既不答话,也不回头。赵敏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见她侧面的脸色极是苍白,给这窗外的惨白月光一照,映着身上青衣,冷冷冥冥,竟不似世间的人物,当下叹了口气,道:“倘若这次,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周姐姐,你说咱俩当真能太太平平的厮守一辈子么?”
周芷若心中一动,终于转过身来,面色似鬼,颤声道:“若是常大哥……咱们难道,难道就不可安生相守了么?”赵敏凝视着她脸,道:“只怕又是摆不脱的‘恩怨情仇’四个字。”周芷若心头一片凄然,说道:“你是我心爱之人,我宁可自己去死,也决不肯伤你半点。若是常大哥因此丧命,我抵他一命便是!”
赵敏脸色一变,道:“那不是比杀了我更难受么?不成、那是万万不成的。”
周芷若看了她一眼,气苦道:“那你要我如何?事已做下,岂有回头之路?这次是常大哥,下一次还不知有多少更大的祸害,总之是我自个儿愿意抵罪,你又后悔什么?”
这下轮到赵敏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只见她眼中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周芷若适才情绪不佳,话一出口便觉得后悔,当下放轻声道:“你别哭,是我一时情急,说话重了。”
赵敏眼睛里的泪水在不住打转,哽咽道:“周姐姐,我想到那时我不要爹爹和大哥,决心跟着你出来,又哪里能想到和你在一起的欢喜日子,过得一天,就少了一天呢?早知如此,我宁可和你一直在杜氏夫妇家中长住,哪里也不去,那样平安喜乐的日子,我过不够……”
周芷若心中一酸,坐去榻边,握着她的手,又怜又爱,说道:“不会少,又怎会少呢?敏敏……”说到这里,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赵敏回想两人从前种种光景,心想:她深爱于我,但若常遇春命绝于此,我又怎能要她为难?她说得对,武穆遗书之事,更不知隐有多少祸患,她日日面对我,心中怎能不自恨?思及此,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双手握住了她手,痴痴望着她脸,说道:“周姐姐,我知道你心中很喜欢、很喜欢我,那就够啦。你今夜出去前,我想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允?”
周芷若道:“什么事?你说。”
赵敏道:“若是你此去,见到你常大哥不幸……你会不会气恨我当日默书之举?”
周芷若道:“事到如今,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赵敏道:“这事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我虽然跟你不分彼我,却也不愿你代我受过。故以我眼下要你答应我,若是常将军有个万一,你不可以己赎罪,一定要平平安安,好好做你峨嵋的掌门人,光复门派。”
周芷若见到她微微仰头,望着自己的双眼,脸上神色甚是奇特,叹道:“武穆遗书之祸,是我自己心头过不去,你又何必这样,说得这么长远做什么。”
赵敏道:“我是想让你放下心头魔障,还了你师父的恩义,此生心中再无束缚。”说着不禁眼圈儿红了,垂下头去。周芷若不语,心中思潮起伏,知她对自己是情深爱重,一时间,真想不问世事,就此去陪她一辈子,但人活于世,诸般枷锁缠身,总是难以摆脱。
赵敏也已读懂她的心事,道:“你不用这么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但那也不必。周姐姐,我自己也抛不下家中亲人,若要你就此把世事尽数抛开,那也太强人所难。”
周芷若怔怔的道:“可是我心中有个愿望,咱俩要厮守一辈子。那时候,必定是要将这世事都抛下的。”
赵敏惨然道:“就不知你我能否熬到那一天?”
周芷若见她这等神色,心里害怕得紧,到底害怕什么,却也说不上来,忍不住拉紧她两只手,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便在此时,又听到赵敏忽然说:“周姐姐,你今晚出去前,就答应了我这件事,好么?”
她说这话时似乎心也碎了,周芷若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好!且不论常大哥是生是死,我都好好做掌门人,将峨嵋派光大扬名,于师命大义,不亏不欠!”
赵敏凄然一笑,道:“是了,你快去罢!”
周芷若不知怎么,总觉心中忐忑,刚走出几步,忽又听到赵敏在身后唤了一声:“周姐姐!”她嚯的止步,转过身去,见到赵敏眼中泪水在打着转,心头大恸,又忍不住折返回去,扑在榻边,一把将她抱住。
赵敏也伸手牢牢抱紧了她,忽然之间,张口往她肩膀上咬下,周芷若一阵剧痛,皱起了眉头,却也不将赵敏推开,过了片刻,赵敏口齿松开,喘了口气,又捧起她的脸颊来,叹道:“你这前世冤家!”往她唇上深深一吻。
周芷若听着她如怨如慕的语气,如泣如诉的叹息,心神难以宁静,正恍惚间,赵敏又伸手推了她一把,说道:“周姐姐,你快去罢!”
周芷若摸了摸嘴唇站起来,深深凝了她一眼,欲要走路,忍不住又俯下.身去,往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依依不舍道:“敏敏,我走了。”
赵敏低垂了头,低声嗯了一声,耳听得门扉开合,周芷若轻轻的脚步之声愈来愈远,终于完全消失,想起两人之间的柔情蜜爱,终于,泪水从面颊上缓缓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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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芷若骑快马赶到时,已是中宵深处。明教的营帐前火把点得如昼,外头值夜的是韩林儿,一眼见到了她,连忙上前来道:“周姑娘!我家教主有请,快快进账。”
帐子中,常遇春躺在一张宽榻上,闭着眼睛,张无忌正坐在榻边,一手握着其腕脉,愁眉不展。周芷若悄然走近,也不敢出声,耐心等了一会儿,张无忌才开口道:“取笔墨来。”
旁边的小厮忙送上纸笔,张无忌皱着眉,刷刷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周芷若瞥眼看到,都是些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药物,量也比寻常重,药力特别浑厚,不由心中一凉,想:若非是垂死之人,何必用如此猛药来吊命?
眼见常遇春一动不动,更不知生死如何,待张无忌开完药方,忍不住问道:“敢问张公子,常将军何以如此?”
张无忌道:“此事说来也是不幸。五行旗众随我去了少室山,原本此处两军僵持,以为没大碍,不想元兵之计却来得巧,唉!那也是老天爷帮他们,前几日落了几场倾盆大雨,山上沙石泥水不缺,也亏汝阳王父子想出这等手段,暗中开挖沟渠,交战之时,引得山洪尽数冲将下来。我军伤得不轻,常大哥带兵奋力突围,却赶上天阴下雨,他截心掌的旧伤发作,被鞑子的泥石阵惊了马,跌进泥水之中,他部将拼死去救,将他抱了回来,已这般人事不省了。”
周芷若听着,心中一点点冷了下去,却不止是为常遇春担忧,更是想到与赵敏二人之间的处境,又问:“张公子你是蝶谷医仙的传人,常将军此状,何解?”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已用九阳真气替他护住心脉,只是他此番旧疾发作时,又被泥沙灌进口鼻,脏腑里浸了泥水,更是大大的损伤,左右服侍的人时常还要替他清理口鼻中流出的泥沙,这一口气吊着,能否熬得过去,那也难说。”朝她抱拳道:“多谢周掌门能来探视,我知你峨嵋掌门的身份,一切多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