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的蜜意
太叔齐一直不太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就消失在北京，甚至消失在整个中国，到处都寻不到他的踪迹，仿佛这个人已经人间蒸发了。太叔家积累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小角色，名利，地位，世俗的种种都有了，他完全不知道为何父亲会选择离开家，轻而易举抛弃这滚滚红尘。
直到他忍不住拆开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直到他见到了本该出生在1996年，却活跃在这个时代的女儿。
“窥见天机的人，大抵活不长，你爷爷可能已经驾鹤西去了。”他捏着茶杯抿了一口茶，笑着摇摇头，眉宇间却还是带着几分不能释怀。
张朝蘅看懂了。
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包括她在内，都被这个名为“天意”的东西摆布着，人在宏大的历史中就只是构建细微之处的材料。
她从来没见过的祖父，或许早早的就看透了一切，是个绝对的聪明人。
“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96年突然消失，你背后的那一大家子怎么办？”太叔齐问道。
“到时候难不成要指望一个嗷嗷待哺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
张朝蘅捏着杯子笑了笑，抬头看向院子里种着的银杏树。
“早就安排好了，”她说，“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不会消失，毕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里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这么多年过来，它已经和当初那张脸完全不一样了。”
“受过伤？”太叔齐略有些惊讶，“还是练了什么功夫？”
“什么都没，自然而然就成了现在的模样。也就这双眼睛的颜色还没什么变化，不然我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假的了。”张朝蘅说。
她放下茶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如有神助。”太叔齐只想到了这四个字。
他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却还是凭借敏锐到可怕的直觉猜到了其中关键，引得张朝蘅诧异回望。但很快她又收敛了自己的神情，自然地坐回原处。
她摸了摸袖口处的那块表，垂眸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只是在走神。
茶水渐渐的冷了。
“哦对了，我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妈妈？”她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能让她困扰的事情，皱着眉叹息一声，“她怕是接受不了，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我和未来的那个我就越危险。如果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
太叔齐摇头：“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那就好，”张朝蘅点头，“既然如此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不多待一会儿？家里小厨房还蒸着螃蟹呢？”
“不了，我现在这身份说不明白，还是少暴露关系为妙——”张朝蘅笑着挥挥手，“不必送，路我都知道。”
她确实是知道家里小花园的路。
太叔齐刚开始也怀疑过，但是他亲眼看着这孩子没有人接就自己绕过花园里的机关过来，心里的疑惑就消了大半。此时他还是坐在那，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视野里，端起凉了的茶喝了一大口。
“真麻烦啊。”他喃喃自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张朝蘅慢悠悠地溜达出去的时候，张起灵已经等在小胡同的出口了，穿着黑色的外套，手里抱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她大跨几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就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儿。
那股子甜味混着栗子的香，直勾勾地往她这儿飘。
“我回来啦。”她露出愉悦的笑容，伸过手去挽住他的一条胳膊。
张起灵没说话，把那包塞得满满的栗子揣在怀里，陪着她往马路那边走。刚出锅的栗子还很烫，隔着一层薄薄的油纸贴着他的衣服，时间久了烘得他胸腔那块儿的皮肤都有些热。他改为单手提着，另一只被她抱住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和她十指相扣。
给张朝蘅带些小零嘴，她会开心。这是他长久以来观察到的结果。
他希望看到更多她开心的样子。
她笑得灿烂，他的心情也会变得很轻快。
目前这样就很好。
“等一下，我们不直接回家，不要走这条路。”身边的年轻女人轻轻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
那要去哪里？张起灵低头去看她，从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这样也挺好的，他想。
张朝蘅指了指不远处推着炉子的小商贩，道：“走，去那儿买个烤地瓜。”
“现在日子过得舒服了，又开始怀念以前奔波的时候，你说人是不是总是这么造作？”她朗声笑着，“之前我和阿欣去摸某个斗的时候，出来饥肠辘辘，跑去偷了人家老伯伯的地瓜烤了吃，给那户人家留了个银元。”
她像是在回味记忆中的红薯，摇摇头感叹道：“好想再吃一次。”
“嗯。”张起灵握着她的手，抬眸看着那个卖烤地瓜的老婆婆。
只不过这次不是他付钱，在他掏口袋之前，张朝蘅就把纸币找出来放在老婆婆的钱袋里。她提着两只胖嘟嘟的溢出糖分的红薯，笑着冲着他眨眨眼。
“这次我请客。”
她一边说一边把红薯表面的那层皮剥开，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红薯瓤，举起来递到他嘴边。张起灵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烤红薯。香甜绵软的红薯肉略有些烫口，他含在嘴里等了几秒才往下咽。
“好吃吗？”
“好吃。”他点点头。
秋天到了尾声，这些代表着冬天的小零食也都闻讯赶来了。张朝蘅和张起灵并排走着，把红薯剥好塞进嘴巴里的时候，天空中刚好飘过一阵落叶。她抬头看着这些枯黄的叶子，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能够占用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张起灵总归是要再度离开，在这个世界上寻找那些东西的。
她扭头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在心里隐隐叹息。
回到家以后张起灵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而是洗干净手坐在客厅里开始剥糖炒栗子。他剥栗子的时候手法很娴熟，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栗子，下一秒就能咔一下把栗子肉捏出来，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