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
飘着雪的冬夜黑得吓人,浓稠到墨一样的黑暗洒下来,把这片区域盖得严严实实。周围除了呼啸的寒风之外,没有任何一丝动静。无数的雪花安静飘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积累叠加。张德音提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如果不是风吹过来把那点点微弱的火吹得移了位,他还真不一定能看清楚是谁。
“您怎么也来了?”他无奈地压低声音,像是面对调皮捣蛋的小孩儿的家长。
“还是不太放心,过来看看。至少得看着这批东西成功运离码头才行啊。”张朝蘅裹着围巾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声音在冬夜里微微沙哑,尾音轻盈的仿佛羽毛,在风声之中消散。
张德音摇摇头,把眉毛上的冰霜拂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着不远处正在缓慢移动的光点,眉宇间的忧虑层层加重,仿佛山脉绵延。他站了一会儿,才提着灯往码头方向晃了晃,让灯的余光往前面撒一点。
“最近……长沙那边也不是很太平,佛爷没说。但是我不是不知道,然而我没有精力再去管那边的事情了。”张朝蘅把脸埋进羊绒围巾里呼出一口气,眼睛一直盯着夜色里的码头。
“所以,这批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差错。你跟着直接去一趟吧,路上好照应。”
张德音扭头看她,沉默了几分钟才缓缓说了句好。
他很想问如果自己真的走了,这个人会不会选择别的亲卫。但这样的问题也就在他脑袋里回旋一圈,很快就泡沫似的碎了。低温仿佛能把他即将涌上头的热血也冻成冰。他瞧着身边那人的眼睛,最后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服从命令。
寒冷的风吹过来,刀似的刮蹭人的面孔,企图在那因低温而干燥变粗糙的表面留下大自然的刻痕。张德音抽了抽嘴角,顿时感觉脸上有点刺痛。他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热气,提着灯登船,和船长打了个招呼。
船没有鸣笛,沉重的锚被拉回来,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差点就把码头上那人的声音盖了过去。但是他听见了。
“早去早回,我这还等着你回来干活儿呢。”
虽然说没有什么留恋,但至少是句送别和期待回来的话。张德音笑了笑,对着码头挥挥手,掀起帘子钻进船舱。
张朝蘅站在那等了一会儿,瞧着船头的灯在黑夜里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瞧着光点逐渐被黑暗吞没,才转过身去。她下意识地等着那道脚步声响起,结果却只能等到五分钟的寂静,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助手已经跟着船离开黄浦江了。
张朝蘅笑着摇摇头,独身一人朝着码头另一侧去。那边停着一辆福特牌,车灯昏黄,却也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她的路。
江风呼啸着掩盖其他的声响,然而她距离车还有几米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顿了顿脚,不再靠近。风声里包含着很多道压得极低的呼吸声,她听得见。
果然是在这等着,只不过来迟一步。
她低着头捏了捏手指,听着骨节在风声中的脆响扯开了围巾扔在一旁。光线无法直接蔓延过来,在她的脚前形成一道苍白的弧,照不到她身影半分。
张朝蘅抬眸看了一眼车灯,权衡几秒后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指尖发力。一道流光从她这儿飞射出去,精准地打碎了车灯。碎片稀里哗啦,黑暗终□□速侵蚀了那辆车,这时候码头附近再也没有什么可见光了。
头顶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突然从云层里透出来,成了这寂静之地的新光源。皎洁银白的月华如水倾泻,在码头上开辟出一块朦胧而梦幻的空间。对于埋伏的人来说,至少是可以看到她在哪了。
张朝蘅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还未等冰晶融化便是向后下腰,单手撑着地身体一翻,穿着高帮皮靴的脚踢中了来人的肚子,发出一声闷响。她单手撑着地向后重新站定,解开风衣的排扣把碍事的风衣也扔在一旁。
赤手空拳并不算是什么劣势,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张朝蘅侧身抓住扫过来的腿,手腕使力一扯,拽着那个人的身体甩了一圈,把扑过来的人扫倒在地。没有人能想得到她能够举起一个成年男人,也没有人能想得到她在黑夜里完全看得清一切。她卸掉被她甩着的人的腿,把他直接踢开。
地上的人很快就爬了起来,抽出刀朝着她劈下。冰冷而锋利的光一闪而过,在那双紫灰色的眼睛里留下些许的痕迹。张朝蘅将距离拉近,躲开刀锋迅速转身抬腿,直接踢断袭击她的人的手腕。对方的手腕骨发出一声脆响,以不正常的角度耷拉着,手指无力松开导致刀坠地发出声响。
这一切发生在喘息之间,她弯腰躲开身后人的双手束缚,捡起刀反手挥了过去。刀刃切入□□的噗嗤声里还夹杂着血液喷涌的声响,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星星点点落在她脸上,带着铁锈的腥味儿。她甚至都没擦拭,就这么甩了甩刀,用刃面把失去温度的尸体挑开。
浓厚的血腥味迅速在江风里被稀释,变得不再那么刺鼻。
张朝蘅眯了眯眼,呼出一口浊气,提着刀朝着剩下的几个人走过去,刀刃尖儿划拉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大家都有刀,情况不就变得有趣了吗?
她以刀为支点,整个人以一种常人做不到的姿势向上翻,踩着送过来的刀刃脚尖一点,轻盈旋转踢在那人的脸颊上。男人吐出一口血,几颗牙齿向外喷,几乎拿不住刀。张朝蘅落下的时候,接住了他掉落的刀。男人最后看到的就是一闪而过的冷芒,他摸着自己湿漉漉的脖子,重重倒下。
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她毫发无伤,对面却只剩下三四个还能站着的人,被她一刀毙命的两个甚至连身体都是残缺的。
张朝蘅把刀扛在肩膀上,当着这几个人的面挽起袖子,笑眯眯地捏了捏指节。很简单的动作却被她做出来一种杀气腾腾的威胁味儿。
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说话上,对方也是如此,几个人对视一眼后一起朝着她扑过来,不再有任何顾忌。人在濒临死亡时能够爆发出比平时强数倍的力量,张朝蘅不敢轻敌,脚下摆出防守的姿势。对方是做足了拼命的心理准备,从三个方向同时砍过来,企图让她无从抵挡。但这也是徒劳,张朝蘅直接向下倒,躺在地上一个翻滚,三把刀劈在一起嗡嗡作响。说时迟那时快,她从地上打了个转揣到一个人腿上,在骨骼脆响里成功脱身,顺手将那个倒霉蛋的胳膊卸了下来。
又一个失去行动力。
剩下的两个人面露惧色,然而也明白无路可退,只得红着眼继续劈砍。张朝蘅侧身躲开,腿发力击中那人腿弯,迫使其双膝跪地。紧接着她踩着人的肩膀一跃而起,坐在另一个人肩膀上并了腿扔了刀,手握着那人的头反向一扭。
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失去了骨骼支撑的皮肉,软塌塌地倒下。
唯一还活着但是双腿被踢断胳膊脱臼的人想要咬舌头,一双苍白冰凉的手却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那双手的触感是那么柔软,捏着他下巴的力道很温柔,但是却让他从心底恐惧。咔嚓。他睁大眼睛,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hehe声。
“ok,一切结束。”轻柔的女声从他头顶响起,像是地狱恶鬼的低语。
张朝蘅把袖子放下来,用袖口擦了擦脸上被喷溅的血,抬起头看向天空。月亮又被乌云遮挡住,只有些许的光从云层里流泻,落在她身上。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靠着车休息了几分钟,目光落在被自己亲手打碎的车灯上。
“啊,果然还是不能轻易损坏这些东西啊。”她摇摇头,打算先启动轿车试试。
然而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灯火在不远处跃动,张朝蘅抬眸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领头的管家和红绡。她靠在车门上静静地等着,瞥了一眼地上还在喘息的“俘虏”。
“大收获。”她发出一声轻笑。
红绡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立刻就动身朝着码头赶过来,争分夺秒,生怕合作对象遭遇不测。“花魁”很狡猾,直接重金和青帮里的某一派系交易,直接躲开李雁回在码头围捕张朝蘅。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打开手电筒一扫,就瞧见轿车上倚着的人和横七竖八一地的尸体。
惨白的光线下,女人整个人仿佛苍白到透明,唯有那双漂亮的紫灰色眼眸又亮又锐利。大片的殷红在她身上喷溅,像是大朵大朵绽放的花,释放出残酷的美。
红绡呼吸一窒,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没事,把那个还活着的抬到车上。注意点,他腿断了,胳膊和下巴脱臼。”张朝蘅完全不在意地从她身边走过,带来一阵混合着血腥气的冷风。
这话是对着管家说的,红绡却也打了个哆嗦。
她看着收拾现场的张家人,咬咬唇上了车,摸了摸砰砰跳的心口。灯光一扫扫到尸体的场景冲击力太强,她完全无法控制地发抖,眼前一遍遍回放当时看到的满地血迹。洁白的雪,深红的雪,来回交替。
张朝蘅就坐在她身边,依旧穿着那件被喷溅血液的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但很快,那片雪色之上蔓延开奇异而繁复的纹路,鲜红的图腾在她手臂上自由延展。
红绡情不自禁往她脖子上看去,这才看得清楚她脖子上也有一片痕迹,瞧着很像是某种祥瑞之物的角须。但这也太诡异了,她呆呆地看着,直到对方解开了领口的几粒纽扣,露出麒麟的角和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