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薄礼
隆冬腊月,能呼出白气的时候张公馆已经燃起了充足的炭火,整座西洋别墅都暖呼呼的,玻璃窗上凝结了漂亮的霜花。张朝蘅坐在一楼大厅里的沙发上看信,一张又一张的信纸叠着放在她的腿上。信是张启山写来的,准确来说是张日山代笔,字迹清秀隐约透着力道。内容无外乎几样:抗日,家常,药物。
她慢吞吞地都看完,准备回书房写一封长信给他寄过去。
“小姐,外头有个姓韩的商人说要拜访。”管家走过来说道。
“啊,韩原……来就来吧。”她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韩原第一次来大名鼎鼎的张公馆做客。
引导着他进入张公馆的年轻人在前方走路,每一步都很稳,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走廊里就只有他自己皮鞋摩擦地面的声响。到了一扇门前,年轻人转过身来微微低头,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韩原推开书房木门的时候,站在原地顿了顿,没立刻进去。
穿着白旗袍的年轻女人背对着他在书房里找书看,身形窈窕,肩膀上的披肩坠下精致的流苏。那头乌黑的长发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发梢俏皮地翘着,像鸟儿的尾羽。她闻声回头,画着眼线的凤眼似笑非笑,无端风流。
确实是个妙人,如果她没那个野心掺和到大事里的话。这样的美人放在家里当然是赏心悦目,然而她企图参与到男人们的事情里就显得面目可憎了些。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带了和煦的笑容,夸赞道:“张小姐好久不见愈发光彩照人了。”
“韩老板还真是准时,”张朝蘅微笑,抱着书站在那也没动,“时间不多,就只有二十分钟,您想说什么?”
看来日程安排得很紧,连最基本的客套都省去了。韩原这么想着,目光暗了几分。
他现在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打心里厌恶,若不是带着任务,他连二十分钟都不想多待。说到任务,他捏紧了手里的礼盒,心里涌出几分阴暗的兴奋。
“思来想去,之前多给您添了麻烦,收下我这份薄礼韩某才能心安啊。”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把手里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她的书桌上。
“这是我不久前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润肤脂和口红,您若是喜欢就试试。”
女人,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都拒绝不了舶来品,她只要收下了,十有八九会用。一来二去,添加进去的东西就会被她吸收,到了一定时候他们要想控制她那就真的是易如反掌。韩原越想越兴奋,语气都有点急促。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工具,属于资本家的金钱逐利心理让他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贪婪,这一切都被他的任务目标看在眼里。
“谢谢。”
张朝蘅确实是接受了那份礼物,可她并没有直接拆开看,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好奇。
韩原有点迟疑,但谨慎地没有开口,勉强维持着亲切的笑容。
“韩老板若是只送一份礼物大可直接让人过来,亲自跑一趟未免太辛苦了些,”张朝蘅也笑了笑,眼神淡淡看不出喜怒,“正好管家买了新鲜河虾,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用过晚饭再走吧。”
虽然说是在挽留,但她的语气里显然没有几分诚意,还有几分赶人的虚假客套。
韩原捏了捏指节,摇摇头找了个借口推辞,转身离开书房的时候气得阴沉了表情。他走路的速度很快,路上好像撞到了人,但他也没仔细看,气呼呼地上了车回家。
捂着肩膀的红绡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礼貌地敲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走进去,把端着的杯子放在书桌上时瞧见了一旁放着的礼盒。
“刚才……那个人是来送东西的吗?可他怎么出去的时候这么生气,你……没事吧?”她试探着问。
“没事,”张朝蘅这才走过来把瓷杯端起来抿了一口,“怎么,被韩原撞到了?”
她敏锐地瞧见这孩子手腕上的一片红,又低头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烫口咖啡,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大概是被撞到之后没端稳杯子,这才烫到了手腕。
现在的间谍……都这么喜怒形于色吗?她有些疑惑,又有点好奇接下来韩原会做些什么。
“嗯,那位先生看着很生气,都没说话就走了。”红绡回答。
“他啊。到时候他怎么撞的你,就怎么补回来好了。”张朝蘅勾唇,低头又喝了一口咖啡。这个时代的咖啡都还是咖啡豆现磨的,甚至过滤都没完全,她喝了几口就喝到了细碎的渣。但能够迅速提神的也就只有这东西了,挑不得。
要是时间能快进到她原本的时代就好了,这么久了她都快忘记星巴克是什么味道了。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红绡问。听着明显含义不明的话,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当然是合适的时候。赶快去厨房接点凉水冲冲手腕,皮都烫红了,小姑娘要学会爱惜自己,别总是把小伤不当回事儿。”张朝蘅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快去洗洗,然后找管家要点药膏敷一敷。下次不用端咖啡给我了。”
她送走了红绡,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打开那个礼盒,拿出来其中的一支口红瞧了瞧。深红色的油润膏体在光线下闪着光,散发出让女性无法拒绝的香味儿。但她没有立刻涂抹试色,而是叫了张德音进来,把盒子带着口红一股脑塞进他手里。
“把这些东西拿去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要真的有就直接处理掉。”
韩原送来的东西她可不敢随便用,万一着了道那就麻烦了。再金贵的东西她都见过,这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她一本藏书的价钱。所以啊,找资本家来当间谍,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只会用金钱衡量一切的人,最后都会失败。
她撑着窗台往外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和无数飘落的细碎雪花。马路上的车辆发出响亮的笛声,行人耸肩避让。熟悉的一切都在重复,每天都毫无新意,却是难得的平静一隅。
身后又传来声响,她笑着问道:“药物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三天后的晚上就会直接运出上海城发往长沙。我亲自押送,您不需要担心什么。”张德音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几乎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像极了张起灵。
“好,辛苦了。最近有没有族长的消息?”她犹豫了几秒,还是遵从自己的私心多问了一句。
去长沙之前两个人就约好了去上海待几年,可后来他突然就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她不敢轻易离开这里,一大原因也是在等他,生怕他来了找不到她人。
可是张起灵还是没有过来,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仿佛进了山林当了野人。
“抱歉,大人,我们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族长的消息。”
“没有啊……那就算了。反正最后总是会见到的。”张朝蘅叹息一声,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亲卫,神情里带了几分惆怅。
“今天的晚餐有您最爱的油爆虾。”张德音冷不丁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噗。”意外get到亲卫的别扭关怀,张朝蘅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