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溯洄
溯洄,逆流而上。世上唯有时间不可逆,是以溯洄光圈是件可以追忆起过去的法器。赛也原先没有想起这一物,听项鸣提起,拍了下脑袋,在乾坤袋里掏了一阵,居然真的掏了出来。
俞希闻狐疑地看了眼项鸣。项鸣光明正大,笑道:“我说过,我会占卦。”
溯洄光圈如其名,是个发着光的圆圈物。赛也注入法术开启,看俞希闻面带疑惑,解释道:“这法器相当于现代的荧幕播放器,能从光圈里看见任何事。不同的是,‘任何事’必须是真实发生过的,容不得作假;观看者的意识会进入到法器里——当从溯洄光圈里去看往事,无论是肉身、灵魂或者是其他灵体,都会与之神入——这能确保事情的真实性。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之神入的,也就代表不是所有人都能用溯洄光圈看往事,否则这个法器早该引起他人的注意,不会在我这里放着落灰。”
这也是为什么塞也没能想到用溯洄光圈证明自己所说之事真实的原因。因为他开启溯洄光圈后,看不见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塞恩和俞希闻的一段往事,他这个曾外孙没有参与过。
这代表绝对的隐私,也代表绝对的真实。
怕俞希闻听不明白,塞也继续解释道:“总之,它的使用有个非常重要的限制要求——”
“就是神入的条件,”项鸣看向俞希闻,打断道,“是神入者——也就是观看者本人——必须是此次溯洄事件的主人公之一。”
“我听得懂,”俞希闻扭头对塞也道:“所以你是想让我观看溯洄光圈里呈现出的往事?若是我在观看过程中与主人公之一神入,那就是我曾经经历过但忘记了的事?”
赛也道:“是的。”
“照这样说的话,”俞希闻道,“我和你的祖父塞恩会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
赛也本想点头,但想起塞恩讲起往事时还提过一个人,便看了一眼项鸣,道:“……还有海霸主本人。”
“什么……”俞希闻还想问清楚,但溯洄光圈已开启完毕,一团夺目的白光将他和项鸣笼罩在其中。
俞希闻本就有眼疾,突然被刺眼的光扎进瞳眸,不禁疼得呻/吟一声。刚要擡臂去遮,项鸣就拿来一条黑布,绕到背后替他蒙上。
“放轻松,”项鸣打了个活结,扯了扯,松紧度刚刚好,“不会有事的。这是溯洄路,布满强光,我们还得走一段时间。”
双眼被蒙住后,眼前只有泼墨般的黑,这让俞希闻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窒息感如黑潮般将他裹住,他心生颤栗,五指攥着布就要扯下来。项鸣却扣住他手腕,道:“不怕,我牵着你。”话落,不容拒绝地拉着他往前走。俞希闻便擡起左手去扯,却发现不知何时被项鸣施了法术定住,而他竟然没有觉察。他心中闷着气,便用右手扯着项鸣往后倒,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他发脾气了。只站立着,一句话都不说。
周遭白茫茫一片,望过去一眼无际,只余虚空。寂寞侵扰感官,死寂——死寂——只有死寂。
还有……——海霸主紊乱的、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两下,三下……
真奇怪……心跳到嗓子眼,就要蹦出来了。真奇怪,俞希闻想,我为什么在数海霸主的呼吸次数?
他不知道项鸣正看着自己,只知道那呼吸是被压抑过的——像是——像是他也在害怕。
没来由地,俞希闻开口道:“……我能信你吗?”
项鸣收回注视他的目光,揉了揉他发颤的指骨,道:“你可以信我——哪怕全天下人都在骗你。”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你只能信我。”
——只能。
他这样张狂的性子,是不会把人放在眼里的,想必,鲜少会说出这种肯定的词来。不知为何,这一刻,俞希闻心头涌起莫大的悲伤。内心处,像是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一处避风港,不再哭泣——在翻卷的汹涌的海浪中,没有雷辊电霍,没有让人恐惧无助的飓风,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那海水的触感虽然是冰凉的,却能洗涤掉无边无际的窒息与恐惧。
他塌下双肩,一瞬间,不能控制不住地落了泪。
项鸣拭去那泪珠,道:“别哭。”
俞希闻找借口:“我解不开你的法术。”
项鸣瞥了一眼他的左手,“现在呢?”
手能动了,俞希闻立马摸掉眼泪,面无表情:“走吧。得麻烦你带着我往前去。”
“不麻烦。”项鸣微微收紧他的手,掌心相贴,是真实的温暖的触感,“以后不用说这个词。是我心甘情愿带你走过去的。”
就这样牵着俞希闻的手往前去。无边的白能够刺瞎人的眼睛,就像人站立在雪地中,看久了会得雪盲症,可项鸣却好像早就来过这里,适应得非常快,眼睛不见疲累,步伐稳健。俞希闻起初是与他并肩同行的,但走多几步就不行了,必须要紧抱着项鸣的胳膊,才不会踉踉跄跄。
项鸣放慢脚步,免得不小心绊了他的脚。
走了会儿,他征求俞希闻的意见:“要不要我抱你?”
——他这会儿倒是记得要征求他的意见了,也不知道刚才是谁非要在陈延几人面前抱他。
俞希闻越观察他,越觉得他身上的谜团多。这些谜团就是一堆毛线,杂乱无序,怎么理都理不清。他哼了一声,不由地讽刺道:“这会儿倒是记得问我了?”
谁知,项鸣道:“装的。我早就想抱你,问你是想让你觉得我有点礼貌——我还不能积点好感?你不回答,我就当答应了。”他说完,还真就一把抄起了俞希闻的双腿。俞希闻整个身体腾空,下坠感让他慌忙地用双手环抱住项鸣的脖子。
都是吃看不见的亏!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咳嗽了几声,俞希闻道:“只有这一次。”
项鸣嗯了一声。但俞希闻从他那敷衍的口气里听出来,还会有下次。
就这样,项鸣打横抱着俞希闻往前走。他臂力惊人,往前走了几百米的路都不带乱脚盘的,不仅如此,他的呼吸很平稳。毫不夸张地说,他抱俞希闻像是在抱着一小团棉花,一点儿也不费劲。
十几分钟过去后,他们来到了一扇门前。项鸣把俞希闻放下,说:“到了。”
俞希闻还抓着他的衣角,道:“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项鸣的回答是替他松了眼罩。
俞希闻睁开眼。项鸣拧开了门。奇怪的是,还是一片白,但没有刚才那样刺眼了。项鸣一条腿已经迈了进去,又忽然停下,扭头道:“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俞希闻想说我一点儿也不怕,却见项鸣半边身体化为了马赛克,随后慢慢消散。他惊愕着,还没反应过来,天灵盖便传来刺痛感,下一秒,整个人如棉絮,飘了起来——
再有知觉时,俞希闻的第一感觉是疼痛。像是被尖锐的事物刺破皮肤,扎进血管,挑起了筋膜一样……之后,脑海里涌进了许多破碎的画面——密密麻麻的头颅占据他的视线,有好奇的、惊恐的、兴奋的、害怕的;凑得最近的那个有头卷发,正举起一支钢笔直往他的侧颈刺;楼梯间黑雾滚滚,冲天的火焰挡住他的去路,他被人背在身后,那藏着无数张脸的火焰舔舐着面前人的发梢;脏污的海水灌进口鼻,他被各种海洋垃圾堵住,一个集装箱猛地将他的脸盖住……
……呼吸不上!!
——俞希闻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昏暗,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黑影挤在一起,杂吵声不断,还有各种让人作呕的气味,单是俞希闻能闻出来的,就有烟草味、腥膻味、鱼腥味、尿骚味、圊溷味。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慢慢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不小心踩到了某个人的脚,连忙道歉,但对方像是没有知觉,还躺在地上用手在身上抠来抠去,像是长了虱螨脲。
这时,俞希闻的脚边滚来一只散发着腐烂味的苹果,一道身影猛地从角落抢出。俞希闻来不及躲——往前走了十几米后,他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可以站立的空间,逼仄得很,走几步就能踢到酒瓶子,有次甚至踩到了一个尿壶,差点被溅个一脚脏。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只见对方凶狠地朝他咧起了嘴,撞了过来,他本能地,要甩线把对方裹住,谁知一擡手,指缝并没有射/出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