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忆往昔
一夜相安无事朝阳升起，霞光万道映水面波光嶙峋，极为炫目，可水底谁人知埋藏多少冤魂。昨夜既无事，则证明之前所有猜测尽数为假，心里放松之余亦少了些几分戒备。
望向水面，彼时水位下降三尺有余，需等待几个时辰水位下降至可见路面时，便可离开此地。
万不能耽搁太久，否则龙王戮口恐生变化，届时若硬闯怕是更为艰难。
和尚哈欠连天，然却睡意全无，下车与我一同欣赏日出，时而谈笑，似全然忘记正身处困境。
“昭子，咱们也够倒霉的，连着两天遇到脏东西，不过好在昨夜无事……也算了却你心里的猜疑了对吧。”
不置可否，和尚虽心思细腻，怕是早在前日晚间就猜到我之想法，故没干扰印证，直至证实猜测为假时刚才说出。
的确，如果昨夜跟踪者发难，大雨倾盆且洪水滔天之下，我二人很难生还。
我身手虽好，却因常年居于永安之故，水性不好，仅会游泳罢了，算是半个旱鸭子，那次江中遇险，救人时脑袋一片空明，直至上岸后刚才震惊不已。
错过唯一可将我二人诛杀之机，怕是天底下没有如此蠢笨之人。
天地幽静，清风吹散多日苦闷，却比天香丸管用许多，下方水面涟漪荡漾，时而小鱼跃出水面，一派生灵盎然之景。
我二人谈笑风生，不时聊些有关风水，土工一类的知识或故事，见他好奇心颇为浓重，我便将爷爷尚在时，曾于永安处理过的几件大事，选择性的讲出。
望水面所跃鱼虾，我露出追忆之色。
那时我尚年幼，约莫七岁左右，正值炎夏，永安恰逢百年难遇的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甚至挑杉客亦没了踪影。
此背景下，不时有人来寻爷爷，欲行求雨之法，可爷爷仅为土工，如何会那玄门法术，颇为无奈。
一连数日，家中门槛几乎被祈求者踏平，见那平日里极为熟悉的面孔，却跪于门堂前，声泪俱下，年幼的我亦是难受不已，便跟着去求爷爷。
犹记晚间我发问时，爷爷眉目间忧色遍布，只道世事无常，天意难违。
十人请愿爷爷可闭门不理，数十人亦可，然那日百十人于我唐家大门外聚集，祈求之念足可感天动地，叫爷爷如何坐视不理。
几十年来，爷爷于永安恍若神灵一般，保的一方安宁，故百姓便把他老人家视作神灵，无事不求。
可大旱乃是天意，爷爷自不会做那违背天意之事，搪塞过众人后，便又是闭门不出，直至五日后。
现在我还记得，那日夜晚走进一身着道袍之人，浑身尘土遍布，模样颇为狼狈。
而后便于爷爷关门，彻夜长谈，第二日我梦醒时，道袍人已走，爷爷开门宣布治此大旱，还永安太平。
百姓们自是兴奋不已，便询问何时求雨，没想到爷爷甩袖离去，只留下一言：三日后，大旱自解。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依旧无条件相信爷爷，各自离去后，爷爷便失踪足足三日。
第三日凌晨，爷爷归来，但颇为狼狈，神色疲惫不堪，掌心多了道伤口，已然凝结，刚入大门，便言大旱已除。
果不其然，自那以后天降大雨，一解永安大旱危难，而爷爷名望更高，送礼祝贺者络绎不绝。
很久过后我方知道，永安大旱乃是因一尸而起，此尸名唤旱魃，非神话中的旱魃，仅是一分类而已。
旱魃一出，赤地千里，爷爷前去降伏时，旱魃凝尸成煞已然大成，后经一番苦战，旱魃被除。
那时爷爷于我眼中，亦与神灵无二。
半个时辰过去早已口干舌燥，以水润喉后，自嘲一笑。
神灵会失踪，神灵也会抛弃幼子，神灵原来竟也是那薄情寡义之辈。
“唉，看开点，下面马上就可以通过了，先把车开下去，走吧。”
和尚坐入驾驶位，我最后看了眼此地，而后坐回后座，车子缓慢驶下山坡，行至路面，前方道路清晰可见。
又是小半个时辰，水位全面下降，和尚不敢耽搁，油门踩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直奔太行山脉而去。
行驶于路上，时而可见路边的房屋，或车辆残骸，却并未看见尸体。
前方有一村庄，已然遭洪水冲垮，一旁地面上数十具尸体以白布覆盖，只等家属认领，或直接下葬。
所谓下葬不过挖个坑将尸体埋入，生者尚无余力悲戚，死者遭难，亦为无奈之举。
不远处有一妇人，怀中抱着一男子尸体，白布掀开于一旁，兀自流泪，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无声的悲戚，甚至连哭都没了力气。
似乎可听到那妇人心中愤怒的呐喊，咆哮，痛苦，最终化作眼泪流之不绝。
商议之下，和尚将车停于路边，手拿佛符铜纂，走至那妇人身旁，双手合十，躬身招呼，慈悲之意流露。
他自称游方和尚，见此生灵涂炭，于心不忍，故愿以往生经文，渡这些死难者飞升极乐，转世轮回。
最终，妇人同意了，将那汉子尸身放下，仅露出额头，而她则跪于一旁，神色虔诚。
和尚行至诸多尸身前方，不顾地面泥泞，盘膝而坐，手中铜纂轰然爆发，其上佛法将诸多死者萦绕，而后便开始念叨经文。
半个时辰过去，超度之法结束，萦绕那些尸身之上的怨气散去，代表超度成功，和尚也松了口气。
临走时，妇人再三感谢，眉目间悲戚之意少了许多。
几分钟后，车子行驶于大道，刚才那一幕令我感触颇多，心神震动。
今日他们身死，有人超度，若他日我唐昭身亡，是否会有人为我流几滴眼泪，亦或是把我送入轮回。
一切不得而知，便无法去想。
车子路过一个个村庄，见到一个个惨状，和尚略有犹疑，却无法下车，最终所有愧疚化作一句，阿弥陀佛。
苍穹烈日依旧，大地哀嚎遍野，天你可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