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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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在大城市里努力生活的日子并不快乐。
工作不熟练,也不擅长跟患者聊天。学习和锻炼身体倒是很努力,抑郁带来的躯体化症状也减少了。
逃离了家长里短、人情世故,我开始自愈。逃避可耻但有用。那时候我心里的求生欲占了上风,我疯狂地寻找一切让我感到舒适的环境和行为,逃避那些让我难受的。
在这个城市里,我很快摸到了同性恋的圈子。
年轻、生涩的我站在那里,在他们眼里土到掉渣。他们说的我不懂,他们玩的我不会。
那时候我认识了邓友。他是学服装设计的,比我小两岁,那年还没大学毕业。
邓友的设计做过不少,但彼时还没有熬出头,只是自觉审美不错,拉着我给我挑穿搭,坚持要把他的Tony老师介绍给我,又教我护肤,非说不能浪费了我这张脸。
至于他坚持喊我“姐妹”这件事,是从张秋树和我分手后开始的,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话说回来,在邓友坚持着给我收拾了形象之后,我也算正式混进了这个圈子,并且认识了张秋树。哦,或许我该叫他Berg。
Berg这个高岭之花并不是邓友的偏好,我跟Berg搞到一起去的时候他虽然震惊但并没说什么。邓友这家伙虽然八卦,但并不会把朋友的事拿去说三道四。
张秋树广泛地活跃在夜场里,遇见他并不难,这也是很多人都认识他的原因。但是这个高岭之花拒绝了大多数的单独约会,也很少跟人上床,出了名的难勾搭。
比较离奇的是,他先跟我打的招呼。
“新造型不错。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他冲我微笑,以热闹的舞池为背景,他凑到我耳边问我。
“阿郁。我的朋友叫我阿郁。”
他居然记得我,而且观察得很仔细。就这么一句话便把我的好感度刷得很高了。
温柔,体贴,细心,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看破了我这个外乡人的孤独和恐慌,又温柔地包容了我的恐慌。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第一次和人聊得这么开心。
后来邓友才告诉我,他就是那个Berg。虽然Berg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但是那时候的我还不习惯这种称呼,根本记不住别人的英文名,也没想起来他还是个基圈的风云人物。
直到后来邓友给我解惑我才知道。不得不承认,Berg让我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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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张秋树的恋情开始于我认识他之后一个月的时候。这一个月里我只见到他四次,主要是因为我很少参与夜场。
和他交往的最初回想起来很是普通。这个人很会讨人喜欢,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我甚至能带他去做一些别人看来很无聊的事,又不会让我觉得他是在迁就我勉强配合。
那时候我住在老小区,房子隔音不好,楼道也不太干净。有时候还会有人家在走廊吵架,或者听见有脚步声停在门口。
我对这些声音过分敏感,有些苦恼地抱怨过一次,张秋树就记住了。没过多久他就邀请我跟他合租,声称他也想省点房租多攒些钱――我心里清楚,这无非是维护我这个穷人的自尊心的说法罢了。
其实他还是想差了,我这个人根本没有这种自尊――生活所迫,社畜并没有尊严。
开始同居以后我猜发现张秋树这家伙有很严重的强迫症。
强迫症分很多种,有人反复确认关门,有人反复检查随身物品,有人反复洗手……症状各有不同。
张秋树当然也在常见的症状范围内。他抗拒别人碰自己的东西,也抗拒自己碰别人碰过的东西。如果碰了,会忍不住想要反复清洗物品或者自己。
他的衣服每天都要换,然而马上放进洗衣机,回家必定要洗澡,一点都忍不了。偏偏这家伙是夜场常客,回家的时候就一脸“我脏了”的表情。
你说都这样了,不去不行吗?他不,他还得去。我简直恨得牙痒痒。
他知道这种行动是异常的,但他平时能掩饰得很好,只不过一提治疗就像要他的命一样。
每次我提出抗议他都忧郁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薄幸负心人。最后十有八九,他会把我想好好谈谈的意图结束在床上。
而我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固执地很,仿佛在强迫观念的挣扎痛苦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并没有想结束这种痛苦的意思。这让我很难过。
44
张秋树有时间的时候常常参加基圈的聚会。如果他去夜场,也会带上我。我去做护花使者。
毕竟他也不想被人碰到。有我在场的话,一个嫉妒心强的伴侣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日子久了我也能发现他的意图所在――他享受别人对他的爱慕和企图心。
我问他,“有我爱你不够吗?”
张秋树叹了口气,“不一样。”
我也没办法。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有一些缘故的,我也相信天长地久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告诉我。
我没想到的是,我等到了答案,却没等到他治好自己。他仿佛跟自我折磨的情绪相爱相杀得上瘾,一点改变的意思都没有。
而我身上最糟糕的地方在于,尽管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我共情能力却很强。
长期以来,我一直相信共情只是一种“我以为我能感同身受”的自以为是――毕竟没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就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人和人的感受和反应都是不同的。所谓的将心比心都是自以为是。
我很清楚,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张秋树在我面前越来越放飞自我,我越来越能感受到他背负的过去和现在的痛苦。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忍受到这一天的,但他依旧能光鲜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我不能了。
和他分手之前半年,我又一次生病了。
那半年里他总是叹气,也常常抽空去夜店,并不是猎艳,就坐上几个小时,和人说说话,一回家就神经质地拼命洗澡洗衣服。
我难过得想撞墙。
人类能好好地同情别人就已经足够善良了,共情是多余的。我陪他一起痛苦,甚至表现得比他还痛苦,这让我没办法好好安慰他、照顾他、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