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一个陌生女孩儿的来信
第11章一个陌生女孩儿的来信准备好了吗?她问我。
好了,我看着有些忐忑不安的姐姐,打了个响指。然后,我开始按动键盘。
“事情要从一双袜子说起,俗话说男生费纸女生费袜子……这是我从一本沙发杂志上抄来的,还请您不要笑话我。圣诞节时我将心愿放进袜子里,由于我有那么多的愿望,所以丝袜看起来很丰满,看得弟弟不停嚷嚷说我真麻烦。
在我的计划里,愿望采用分级制度,分别叫作非它不可的、人生遗憾的、前进鼓励的三类。看名字就知道了,前两类让人非常期待,但我其实是并不抱有希望的,因为我知道那有多难,节日就是让平时失意的人们互相慰藉,用安慰奖抚平往日的不安与不幸……”
1
我想了想还是要对您先说起这一件事,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是假如避开它,剩下的话题就都无法进行下去。
从小时候起,我的皮肤似乎就比一般孩子的皮肤更敏感,说是敏感不如说是更容易受到伤害。比如说,翻动课本时,如果动作过猛就容易被纸张割破手指。这一点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做事情不得不慢吞吞的,哪怕如此还是手指缠着创可贴,被同学嘲笑为“豌豆公主”。
那时候爸爸总是安慰我说,我大概是在投胎时犯了迷糊,本来要成为富贵人家的小姐,结果一不小心到了我们家。爸爸信心满满地说,不会辜负老天爷的美丽失误,会努力工作让我生活得像公主一样。
(也许)为了这个目标他总是很忙,忙着从一辆车换到另一辆车,飞过天空,越过海洋,从不停留。他寄来很多美丽国家的明信片,还特地选用软胶包裹好的纸张。
那时候我很小,甚至产生了好笑的念头:如果将来长大可以和爸爸结婚就好了,那什么事情他都能考虑好,用不着我去操心。连带着,那段时间对妈妈也就显得冷淡——爸爸在外头那么拼,她却可以安然自得坐在家里看美剧,结结巴巴练习英文。
她是一个全职太太。
一起出去或者购物时,认识的阿姨婶婶总会百说不腻地老话重提:你们母女可真像啊,简直就像是姐妹,保养可真是好。妈妈总会微笑说,这样才是亲生的嘛,然后双眼轻轻在他们子女身上一瞟。当时我不太明白这两句对话,现在想来却是蕴含了成年人之间的刀枪剑戟,人竟然可以一边笑着一边说伤害对方的话,真是不可思议。
看到那些阿姨每天为了生计而不断奔波、忍受冻暑,而妈妈可以悠然自得地在家里做瑜伽,我也觉得世界的确不是很公平。那时我更觉得爸爸伟大,因为他,妈妈可以优哉游哉地生活,保持身材与青春。
妈妈有很多的时间,她擅长养花、折纸、做甜食、买衣服、买鞋子,各种买买买。用她的话说,正是这些完全没有多大价值的兴趣,生活才会有趣。只剩我和她时家里就静悄悄的,因为我们都是喜欢安静的人,兴趣也是安静的兴趣。她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在我被嘲笑为豌豆公主的时候。
“豌豆公主才是真的公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我几乎流下泪来。
学校里,同学们以此打趣,长久之后,老师也觉得我是个麻烦。我变成了一个不断给大家添麻烦的人。
然而我的母亲,却告诉我,真正的公主才是这个姿态。
“不用理会他们,我以前也一样。现在有时候还会扎到手。”
说话时,她并未像大多数母亲一样给人拥抱或者抚摸,她喜欢亲近又不喜欢太过于亲昵——就像计算过一样,她喜欢一种近距离的美。她和我并排坐沙发上吃甜点,毯子将我们裹住,一起看偶像剧看得泪眼婆娑。
“拉上毯子,这样就不会被眼泪冷到。甜食,可以让肠胃稀释苦涩。”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安慰。
之所以讲了这么多关于我的母亲的事,其实是我总感觉自己将来会慢慢变成她的那个样子。遇见长大结婚后的自己,总是让人想要多看几眼。
平静生活持续到马航失事。我的父亲就在遇难名单里面。那天晚上,安慰弟弟睡着后,我和妈妈依偎在一起看偶像剧看到东方破晓。
当然的,泪眼婆娑。
2
我弟弟的脾气不是很好。父亲逝世后,他的坏脾气又更加厉害了。每次看到剪着利落短发,却又固执用发胶将头发竖起来的他,我总是会想到擂台上的拳手。他仿佛想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愤怒。
他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打架,而且专挑打不赢的对手。哪怕在高年级里,我也听闻了。每次他都被狠揍,然后爬起来继续和对方扭成一团,后来他的名字让人听到就觉得头疼。
有一次他装作不经意在我耳边问起:“现在你们班还有没有人乱给你起外号?”
我说没有。
他就骄傲地走了。
我后来听说,他天天在路上等候那几个特别喜欢笑话我的男生。天天等天天候,天天不顾一切冲过去,到后来他们看着他就绕道走。
在动物世界里,他大概就是属于鬣狗那一类,一旦锁定了目标,狮子也好猎豹也好,都无法阻止它的爪牙。鬣狗常常被狮子咬得只剩一口气,但很快又能够恢复过来,生龙活虎继续同狮子群争夺猎物。
说到这里,您大概会误会我弟弟是一个只知道争强斗狠的男孩。其实不是的。我也许无法改变每一个人对他的看法,但是他是我弟弟,所以我不希望有人误会他,看轻他。
在马航失事后,加上爸爸的抚恤金,家里的存款并不少。但我们三个人花钱如流水,没有一点儿收入,加上我生了一场重病,于是很快家里就陷入了财政困难。而这时,妈妈才慢悠悠告诉我们,她已经和美国的公司联系好,过去上班了,让我们不用担心,每个月会有定额生活费汇入。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努力学习英文。
生病后,我就没法去上学了,待在家里的生活是相当无趣的。除了家里财务、业主、学生、家政,弟弟就又多了半个护士身份。我们家的男人都很不容易,家里要养两个豌豆公主,什么都得自己来。
我也不争气,老是帮倒忙。有次我试着做水果拼盘,小心翼翼切苹果,切到一半我发了会儿呆。节奏一断我就不敢慢慢来了,双手握住刀一通乱剁,然后加上沙拉酱。结果拿错罐子,弄成了黄油水果派。事后我们都哈哈大笑,我却再也找不到刀在哪里了。
有时候他会将厨房弄得一团糟,摔碎碗碟,烤焦饭菜,然后将勺子敲得哐哐震天响。我担心他一怒之下把厨房给一把火点了——他真做得出来。但是他没有,因为我们没有太多闲钱来重新买一个厨房。这也是他说的,我不太清楚家里的财政情况,他也不愿意告诉我,但每次问起他总是支开话题。
“钱财一少,缘分就断。”
这句话我是从邻居那里听来的。那天弟弟陪我在下面散了步,然后步行上楼,接近电梯口听到几个邻居在讲家常。然后就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家啊,少了男人就不像样子了。”一个女人这么说。
“纯粹靠男人,那女人就别活了。能靠脸蛋活一辈子吗?”另一个妇人说。
前头那人又赞同道:“不上班当太太,图一时痛快。一旦家里出个什么事儿,就什么办法都没有。知道吗,我听那边亲戚说,钱家的那位太太在美国做事,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在那做临时工,和服务员、务农工没有区别。”
“还是在国内拉不下脸,美国月饼又有多好,最后还不是得受人脸色?外国人可粗鲁多了,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谁说不是,哼。”
我本以为弟弟会怒发冲冠过去和她们理论,结果他只是握紧我的手,扶我从她们身边走过。我问过他,为什么他会那么冷静。他酷酷说:“我不和丑女人说话。”
在我看来,弟弟就像猫狗一样,你顺着他的毛发他就非常温柔,如果你心怀恶意,他就会显露斗牛犬的一面。
我喜欢给他洗头,这是作为病人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弟弟的头发短而密,每一根都充满力量,不像我,软塌塌的,病秧子。我小心翼翼让自己的指甲不会伤到他头皮,他小心翼翼跟随我的手调整头部位置。他的头发很扎手,好几次都扎到我手指里。细小的头发扎到指尖里,碰一碰就痛得要命,我不得不偷偷摸索用细小的针将这些倒刺从指头里挑出来,手指现在一定很难看。所以我在家的时候,手指也缠了创可贴,这是为了保护手指,也是为了不让弟弟看到上头的那些伤痕。
不像其他姐弟出现泡沫满天飞的场景,我们简直就像是在上礼仪课。因此出现了奇怪的现象,我要帮他洗头按摩,他每次都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