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除夕夜。
年华衮衮,饯旧迎新。
宫中呈大傩仪、赐钟馗像,百姓吃年馎饦、打灰堆、焚苍术、饮屠苏,热热闹闹地度过一天。
有的人出门当皇帝,回家做娇夫。一日庆典下来,奚皇后早就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元亨帝换了身轻便的燕居服,亲自到浴池中为妻子按摩梳洗。
做起这些伺候人的事,元亨帝手到擒来,池边也摆放着几枝新摘的绿梅,满室清香。
此梅长于南方,元亨帝见妻子喜欢,特意叫人移植入京,种在御花园,还亲自侍弄精心栽培,今年恰好是开花的头一年。
多好的兆头,结果出了那么一茬事!
元亨帝在心里又把裴昱骂了一通。
“今年岳州也没来信?”奚皇后突然发问。
元亨帝手上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打起一瓢水为妻子冲洗墨发上的泡沫,低声回:“我到时候派人接他们父女入京,给你拜年。筠丫头也大了,是该议亲了。”
他还非不说“团聚”这个词。
奚皇后没有多想,轻快地嗯了声。
元亨帝心里却有点不自在。
傅从初其实写过信,每年一封,但都被他截下,今年的这封早了些,元亨帝觉得奇怪,但仍旧与其他信件一样,放在案上未曾拆封。
谁知,就此误了大事。
若早些知道筠丫头失踪,想必……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思及此,元亨帝当夜又增派几批人手,将搜找范围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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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国公府一连缺席两日宫宴,众人都心知肚明是因了先前街市上那场闹剧,容华郡主好面子,怕丢脸才告病不出席,却无人知晓二公子裴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二十六道鞭刑对一个自幼从文的贵公子来说,终究重了些,遑论他腰间还被捅了一刀。
这回没有高热,一睡下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大夫束手无策,只能拿参汤吊着命,容华郡主既挂心幼子,又要安抚长子,忙得团团转,到后来,甚至悄悄请了方士进家门。
元月初二的早上,裴昱终于苏醒,黑眸有一瞬的迷惘。
昏迷期间他被喂下数不尽的汤药,口腔里苦涩难忍,却忽然在这一刻闻到一股清淡到不留神就会错过的香气。
“这是……”
暗哑破碎的嗓音令所有人侧目,母亲、兄长、大夫、家仆都围了过来,裴昱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为什么还在自己房里看见僧人和道士?
一通兵荒马乱后,方知母亲听了旁人提议,把靳晓常用的香药、丝绦香囊、贴身寝衣都取了来,放在他床头。
而他刚才闻到的,就是娘子平时用来熏床帐,她自己合的香方。
独一无二。
带有她个人印记的白鹃梅淡香。
裴昱握住一只香囊缓缓摩挲,很轻易就能想象出靳晓缝制时的情形,她很擅长捣鼓这些小东西,也很喜欢做了送给他。
握在手里久了,香囊里装的花叶也被他的体温烘热,清雅味道比动辄千金的沉香好闻多了,手指抚过细密针脚,连带着眸光都温柔了几分。
容华郡主也是病急乱投医,没成想儿子真的醒了,醒来又是这副样子,若不是顾及他伤着,还真想好好调侃两句,于是一边掖被子,一边问:“昱儿啊,你就这么喜欢傅小娘子?”
喜欢?
裴昱一怔。
靳晓也问过的,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他怎么会爱她呢。
用尽手段和她在一起,明明只是因为想得到她炽烈的爱意,只是想知道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是种什么滋味。
从爹娘那边获得的爱是有条件有限制的,若兄长完全健康,若姐姐没有夭折,好好长大成人……他必然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
裴昱一直都清楚,一连两个孩子都出了问题,他们没办法,没得选,才会生下他,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靳晓爱他,全然给出信任、依赖与爱慕,不掺杂一点水分,不考虑利益条件,会一往无前向他奔来,他只需要站在原地展开双臂,她就会高兴地扑上来,抱个满怀。
他不用付出太多,就可以轻易得到她的爱。
因此,他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索取者,尽情享受。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离开吗?
裴昱不免想起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靳晓在一声声哭泣,说都是他逼的,宁愿跳河也要逃离他。
他又想起在她面前失控,把她吓到的自己,本质上和动不动就生气的母亲、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父亲没有区别。
裴昱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情,肌理的走向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压抑,至于压抑的是生理上的伤痛,还是自心底生发而出的痛,就只有他一人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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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干风冷雪漫漫,不多时宋州的民居屋顶便被覆上一层糖霜似的雪被。
静夜里,一户人家的窗开了条小缝,从里面传出碰杯欢庆之声。
靳晓以茶代酒,敬简娘和虞歌。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