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凤将雏(四)齐恂亲征衍州城,遥见孤……
第56章凤将雏(四)齐恂亲征衍州城,遥见孤……
姜衍君不记得过了多久,不知晓铜炉中燃着的香线换过了几根,清洗血帕的温水换过了几盆。侍女们不停地奔走,屋外之人不住地踱步,而她死死扣住的手臂,上面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能施加于旁人的苦楚,也仅是如此罢了。
不及她所有苦难的十之万一。
只有她知道从建州回到永州,又从青零奔徙到常安郡的一路有多难走。青零城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涣君不知所踪。林烟只陪她走到了半途,彻底倒在雨夜中了。
姜衍君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明日战果如何。
或许在今夜之后,她近几个月在衍州的苦心经营都会化为乌有。
哪怕敌众我寡,她依旧是相信涣君的。但凡有一丝得胜之机,她阿姊都能翻盘。
反观她身边的这个人,隔着一层床帐,其实是看不清他的。
姜衍君只知道他轻阖着眸,面着她的方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温氏的玄袍军还在驻扎在衍州境内,假使齐恂兵败,他又会站在哪方?
可一旦她用力将人掐得狠了,温尚瑾又会马上凑过来问她:“衍君怎么了?可是要说些什么?”
温尚瑾自然等不到她的回应,只有产婆在焦急催促,贵人您再忍一忍,怎么生孩子还分神呢?
中途她乏了力,靠着几口反复热过了几道的鸡汤,一次又一次挺了过来。
声音渐弱,汗腻中衣,直至她再也无力握住那手,也松了紧攥的另一条丝绫,灯影游移的夜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哭啼。
终于结束了……
姜衍君长长久久地凝睇着一帘菱花床帐,满脸的生无可恋。
其余几人也都像打完了一场硬仗,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几乎喜极而泣。
不用掉脑袋了。
袁夫人叹道:“贵人,您来看一看小少主吧。妾今夜也算是折腾掉了半条命,哪里会害您的夫人?”
温尚瑾从袁夫人手中接过了襁褓中的婴孩,道了声谢。
他又半跪在榻前,同衍君轻声絮语:“衍君,你看,她怎么这么小?比阿玖出生的时候要小得多,你来抱一抱她好不好?”
痛了这么久,她还没来得及哭呢,却隔着薄薄一层床帐,见身侧之人比她先一步涕泣。
姜衍君茫然望他一眼,二十好几的男子此刻满面泪痕,委实不忍直视。
估计这个时候,哪怕是抽他一巴掌,他也会觉得开心。
真真是个混账东西。
姜衍君背过脸去,既不去看那个折腾她久矣的孩子,也不愿见那个徒令她伤心的夫君,只想闭目安眠。
袁夫人出声提醒:“妇人生产本就对身子损耗极大,贵人先让女君休息吧。”
姜衍君道:“今日之事,还望夫人守口如瓶,勿要同外人说起。”
袁夫人似有不解,她险些就一脚踏出门报喜去了,可女君既发了话,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应了声好,又叮咛她好生歇息。
袁夫人和婢子清理完了产褥,换上新的褥子和锦衾,出门同守在屋外的人报平安。短暂的吵嚷过后,其余人皆离去了,只有温尚瑾还留在那里。
铜盆中的炭火将息,夜风裹挟着灰烬的余热,缓缓吹拂。微风偶尔携来几缕灰烟,惹得眼迷离,偏又吹不散这满屋的血腥气息。
姜衍君清醒着,却很久没有一言一语。
他不知从哪里寻了把琴过来,摸索着调试了新弦,弹拨几个无甚意义的节律。
床账外的泠泠琴音,在深秋夜里,寂寥又冷清。
这时他才想起了一曲凤将雏,何其讽刺。
温尚瑾问她:“还疼不疼?好些了没有?”
姜衍君道:“我不懂你,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每每弃她而去,却总在不久后又追赶过来,她这衍州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分明想见到她兵败,却又瞒着齐恂到衍州来,只求护她这一程。
温尚瑾道:“求一个心安理得。今夜他们趁人之危胜之不武,哪怕你输了也是不会认的。”
姜衍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呵一笑,道:“你怎就料定我会输?”
温尚瑾道:“衍州乱成了这幅样子,你拿什么赢?凭你一腔孤勇,还是符涣君那不知所谓的筹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该在此时中伤她。
年轻恣意之人,从不肯将那些锋芒收敛些许,更不会在立场一事上同对方服软、低头。
他又想着,如果只是齐慎领兵就好了,要是亲恂非要来此,那他必输无疑。
姜衍君对此缄默不言,许是被他呛的还不了口,又许是有更多的底牌,不会同他宣之于口。
他又马上改口道:“是我的错,不该在此时说这些。”
姜衍君不依不饶:“那你走就是了,如今见也见过了。看我福大命大没有葬身火海中,也没有被齐氏的人截杀于半道,过了趟鬼门关也侥幸生还,温二公子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继续——去侍奉你的君主。”
她偏要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