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论道》(9)
几与数七·一能之即出即入谓之几。
第一章说能有出入。能既有出入,当然有入此出彼底情形发生。既出彼入此,也当然有未入而即将入未出而即将出的阶段。此即出即入我们叫作几。
几字从前大概没有这用法,可是,在本文里这用法似乎可以说得过去。我底感觉也许是错的,但我感觉得几字带点子未来而即将要来未去而即将要去底味道。这未来而即将要来未去而即将要去,在日常生活中,是相对于我们所注意的事而说的,其实任何事体都有这一阶段。可是,未来者不必来,不一定来,未去者也不必去,不一定去;本条所注意的是即来即去。
以上是从事体着想。但所谓事体最后的分析仍是能之出入。即以天下雨而论,如果我们根据以上几章底讨论一层一层地推上去,我们会达到能有出入那一原则。几底最普遍最基本的说法还是从能这一方面说。如果我们说事之即来即去谓之几,一方面不够普遍,因为有好些即来即去的不是日常所谓事体;另一方面也不够基本,因为事之即来即去不过是形而下的现象而已,它们底本质仍是能之即出即入。
七·二有理几,有势几,自能之即出入于可能而言之几为理几;自能之即出入于个体底殊相而言之几为势几。
能之出入于可能在本书底条理上是比较基本的出入。在自然史上某时期有某某种动物或植物而在某另一时期无此种动物或植物。所谓有某某种动物或植物,照本书底说法就是能之人于某某可能,而所谓无某某种动物或植物就是能之出于某某可能。能既出入于可能,当然也即出入于可能。这样的几为理几。
在自然史底历程中,从前有而后来没有的动物植物非常之多,这表示能之入而后出的可能非常之多。在现在能之出入于可能底速度似乎比从前增加。就出而说,不仅天演淘汰许多东西,人力也加入此淘汰而增加此淘汰底速度。煤与煤油底恐慌都是人力消耗底恐慌。可是,虽然如此,人力增加的东西更多,并且速度更快。各种发明的机器都是能所新人的可能,各种试种出来的草木鸟兽也都是能所新人的可能。能之出入于可能的机会既多,能之即出即入底速度也增加。
本条底时就是上条有内容的时。说得失总有主观者,对于时说得失,此时总是与主观者同时的时。上条说几与数谓之时,本条底得于时,失于时,即是得于几与数,失于几与数。对于几与数有所得失,此几与数总是相干的几与数。这几与数总同时是运与命。得于运的那运是好运,失于运的那运是坏运,得于命的那命是好命,失于命的那命是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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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条前一部分表示有意志的个体底变动不必都是有意志的。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即以人而论,人是有意志的,但在人底变动中,有些虽是有意志的,而有些的确是无意志的。
几与数也可以并存于一件事,例如一个人自数而言之会在八点钟死而他在八点钟果然死了。这样的事不见得没有,可是,即有这样的事,我们只能承认几与数之并存于一件事体,而不能因此即以为几与数没有分别。它们底分别总是有的。
本条说几不可测而数可先知。几是能之即出即入,而照本章底说法,究竟出入与否我们只能说完全在能。能不是知识底对象,这一点在第一章已经表示过。完全从知识这一方面着想,想抓住能,总是有困难的。能之即出即入,除能本身底活动外,没有甚么预兆,也没有超乎此活动之外的根据,既然如此,则自知识而言之,有知识的个体无从知道究竟如何。此所以说几不可测。
命字前此有此用法否我不敢说。它与数底分别即在从前似乎也有这里所说的分别。冯芝生先生曾表示它们从前有类似这样的分别。“命”在日常生活中似乎有决定底意义,有无可挽回不能逃避底意义,此意义在本书以能之会出会入表示。会字在七·七条已经解释过,此处不赘。根据会字底用法,命虽是无可挽回的,无可逃避的,而它不是逻辑那样的必然的,也不是自然律那样的固然的。
本条所注重的不在未现实的手段可以是目标,而在已现实的目标可以是手段。现实的目标总不是绝对的。这不绝对有二层意思。一层意思就是说这样的现实的目标不仅是目标而且是手段。它既可以兼是手段,它就不完全地仅是目标。这也就是说相对于一范围它是目标,相对于另一范围,它是手段。我们可以说在一目标现实之后,我们对于它总有两个看法,一是把它当作从前的目标看,一是把它当作以后的手段看。
七·一○条用不着注解,所说的与七·五相似,不过是对于数而说的而已。七·一一条与七·六条相似,分别虽然只在几与数之不同,然而我们仍得说几句解释的话。相干底意义与以前的一样,但是因为有七·三、七·四、七·九诸条,也许有人发生这样的问题:相干于个体底几既为运,一个体底变动既老是相干于该个体,则七·三那一条等于说个体底变动莫不出于运入于运,七·四条等于说个体底变动不为运先不为运后,而七·九条说个体底变动无所逃于命。
若从一个体得于时的多少,或失于时的多少,或无所得失于时的多少说,一个体有得于时的时候多,失于时的时候少,也有失于时的时候多,而得于时的时候少。前者我们叫作得于时的个体,后者我们叫作失于时的个体,前者即运命好的个体,后者即运命坏的个体。前者我们说它适于它底环境,后者我们说它乖于它底环境。
在日常生活中命与运都有好坏,有好坏就是因为有主观,而主观的成分本条以“相干于一个体”这几个字表示。至于何以为好何以为坏,我们没有表示。
普通所谓时势的时也就是时间的时,不过注重点不同而已。我们谈时势,一方面我们注重内容,我们决不会仅谈时间底川流或时间与空间底关系那一类的问题,我们所注重的是事实、趋势等等。另一方面我们总免不了提出“当时”底问题。这当时大都就是一时底“现在”,除非我们把时期标明出来,例如三国底时势。
能之出入于可能与能之出入于个体底殊相,在七·二那条已经提出讨论,此处不赘。那一条所谈的是能之即出即入,而本条所谈的是能之会出会入。能之会出入于可能我们叫作理数,能之会出入于个体底殊相,我们叫作势数。
这条比较地重要,现实底历程是两头无量的历程,应有尽有的现实都在此历程中出现。我们底兴趣既不在历史也不在科学,我们用不着谈到现实底历程有怎样的陈迹,或现实是怎样的现实,现实底历程既两头无量,在任何时间,总有现在的现实与已往的现实。如果我们要知道现在或已往的现实,我们底兴趣或者是历史的或者是科学的,而在本书范围之内,这样的兴趣无法满足。本书底主旨本来就不在增加历史或科学方面的知识。
七·八有理数有势数,自能之会出入于可能而言之,数为理数,自能之会出入于个体底殊相而言之,数为势数。
七·六相干于一个体底几对于该个体为运。
个体底变动,就一方面说,就是殊相底生灭,殊相底生灭有那生生相承灭灭相继底历程,生前有生,灭后有灭。可是,生灭就是能之出入于殊相,生前有生灭也就是入前有出入,灭后有生灭也就于出后有出入。由此我们知道即入之前有即出即入,即出之后也有即出即入。这就是说几也有它底历程。几既有历程,则执任何几以为注意点,有此几之所自来之几,也有从此几而前往之几。
如果我们有为什么一件事体在它所发生的时候发生底问题,我们可以举出必然的理由,而必然的理由不够,我们可以举出固然的理由,而固然的理由不够,我们也可以举出以后所要提出的当然的理由,而当然的理由也不够,从事实这一方面着想,我们只能说一时一地底世界既然是那样的世界,这件事体只能是这样的事体。可是从本书底立场上说,特殊的事体发生总是能底出入,而能底出入总靠能底即出即入。这就是说个体底变动决于几。能不即出,不出,能不即入,不入;此所以本条说个体底变动不为几先不为几后。
请注意以上是从一个体以意志为工具去改造环境而说的。如果我们从道或现实底历程着想,我们可以看出这个说法是以一个体为主而自别于环境而说的说法。有这样的界线之后,有些举动是主观的,有些是被动的。而此分别在一个体底主观上是说得过去的。但是从道或现实底历程着想,这分别根本无所谓。前此所谓主动或被动在道都是能之即出即入,能之会出会入。此所以在个体所认为修改环境的举动,在道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不能不表示自道而言之,几与数均无所谓改造。
在上章底六·二○注解里,我们曾说这样的话:“eddington曾表示如果我们以一首诗为标准,让一个猴子在打字机上听其自然地打字,只要我们给猴子以无量的时间及不重复地打字,那猴子可以把那首诗打出来。以彼喻此,我们所有的现在这样的世界,好比那首诗一样,从无量的道底开展上说,它总会出来的,总是不能或免的。”这“会”虽不是必然的“必”,而仍有不能或免底意思。
以上的讨论已经表示一个体底生长成衰灭是一个体底性。前此已经表示过性有主属之分,一主性底属性总同时是命。古人说的“性亦命也”,在此解释之下也可以说得过去。
现实底历程就是能底出入底历程,而此历程是无量的。在此历程中任何状态能都可以出入,不仅可以出入,而且在某某时间会出会入。本条说能之会出会入谓之数。数字底用法也许违古,但根据以上所说的不能或免底意思,这里所谓数也有普通所谓数底意义。从这一点说,数字底用法也许不至于有多大的毛病。
本条可以说是不必提出的,因为它所要说的上条已经说过。不过上条是普遍的说法,本条不是,上条是抽象的说法,本条是比较具体一点的说法。本条所谓这样的世界我们可以用以下的方法表示。设有以下三套对于现在的现实为真的命题,o、p、q。o这一套命题表示所有的自然律,p这一套表示普通的情形,而所谓普通的情形,就是既非特殊的事实,又非自然律之所表示,而是传统逻辑中i与o那样的命题之所表示,或限于一时期内的普遍命题之所表示的情形,q这一套命题表示特殊的事实。本条所谓这样的世界是o、p两套命题之所表示的现实。
七·二五相对于任何一时期有未现实的目标,相对于任何一时期而在一指定的将来有不会现实的目标。
也许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对于几的印象觉得几仅有势几,而对于数的印象觉得数仅有理数。几之有理几,自自然史方面说似乎没有甚么问题,其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把几限制到势几者,因为我们用几字的时候,所想的是中国人所习的思想,而在中国人所习的思想中,整类底生存死亡大都不在计算之列。至于数之亦有势数,问题也许麻烦一点。
七·五在现实底历程中无量的几皆备。
七·二六有相对于任何一现在,而在任何时期内不会现实的目标,此为绝对的目标。
现实之如此如彼总是两方面合起来的结果,一方面它无逃于数,另一方面它不为几先不为几后。个体底变动是这样,一时间底所有的个体底变动也是这样。可是,一时间底所有的个体底变动就是现实历程中一平削面的现实,而此现实总有一个状态,它不是如此,就是如彼,而无论其如此如彼总是几所适然数所当然。
无意志的变动此处不必提及。有意志的变动有时有手段与目标底分别。农夫耕田,春耕是手段,秋收是目标;入山采药,入山是手段,采药是目标。北雁南飞是有意志的变动,但比较简单,办大学也是有意志的变动,但比较复杂。复杂底程度随知识底进步而增加。
七·一七个体有生有长有成有衰有灭,而生长成衰灭为命。
另有一点比这程度问题重要。普通所谓理想的目标有时含有不能现实的意思。本条意思不是这样。只要是目标它总可以现实。普通所谓不能现实似乎不是本书中所谓不可以现实,用本书底术语,它只是在某长时间不会现实,所以总有时间上的限制。即以柏拉图底共和国而论,照本书底说法,它是可以现实的。可是,如果我们加上年限,说一百年或一千年,它大概不会现实。不加年限,即柏拉图底共和国也会现实。
根据以上,我们可以说的确有相干于一个体的几。或者说所有相干于一个体底几不同时都相干于另一个体。本条不过表示这样的几对于该个体我们叫作运。运字从前大概没有这用法。在从前它与几字也许有某种关系,类似本文所说的关系,但在本文几字底用法大概不是从前的用法。虽然如此,这用法不见得就是坏的用法。日常生活中所谈的运气有好有坏,所遭遇者底本身不过是事体而已,其有好有坏完全是根据于一个体底主观的要求。这样的意思不必限于人类,万事万物自它底本身而言之,都有它底主观的要求与它所得的遭遇。所谓它所得的遭遇总是与它相干的事体,这用本书底术语表示总是相干于一个体底几。
人类是一类非常之复杂的个体。从性能方面着想,它是有机的,有反应的,有习惯的,有感觉的,有情感的,有记忆的,有意志的,有认识的,有知识的,有悟性的,有心灵的个体。把有机,有反应等等视为可能,它们都不必集合地现实于一类的个体。显而易见地有些个体仅是有机的或有反应的,而不是有知识的或有心灵的,而这些个体在现实底历程中也不至于不现实。可是,无论如何,这些可能既综合地不至于不现实于一类的个体,分别地当然也不至于不现实。从这一点着想,本条所谈的虽然只是人类,而其所包含者不只于人类。
第一,这句话比天演论所说的范围要宽。天演论似乎是限制到生物,至少它是以生物为主题的学说。本条不限制到生物,任何个体都是适者生存。不仅草木鸟兽,就是山川河流也都是这样。也许有人以为山川河流无所谓适与不适。这其实不然。山颓底理由也许很多,无论如何,总是失于几与数,河流改道底理由也许同样的多,而无论如何,总同时是失于几与数。
所谓相干是有影响,所谓不相干是无影响。所谓对于一个体有影响是引起该个体底变化。任何个体总有它所据的空间,所居的时间,它与别的个体总有时空上的关系。一个体所据的空间有小有大,所居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无论如何总有时空底限制,此限制即划分相干与不相干底最大的范围。
本条说这样的世界不会没有。o、p两套真命题表示或形容这样的世界底状态。现实底历程既两头无量,在此历程中无量的数皆备,无量的可能都现实,o、p所形容的状态不会不现实。这样的世界虽然不会没有,而q这一套命题不必真。这样的世界恰在这时候产生不是数底问题而是几底问题。此所以说自几而言之现在适然。
可是,一个体总是一现实的综合的可能。它既是一现实的综合的可能,则分析地看,总可以把它当作许多东西看待。即以一个人而论,我们可以把他视为动物,视为生物,视为有机体,视为知识者等等。各方面的范畴不一,例如有知识异于有机,所以从有知识这一方面着想这一个人底成与从有几这一方面着想他底成,可以完全是两件事。但无论如何,任何个体,总免不了生长成衰灭。
第二,天演论所谓适者生存似乎是限制到种类底适与种类底生存。科学本来就不能注重个体,所以天演论之所谓生存是一种一类底生存,所谓淘汰也是一种一类底淘汰。本条没有这限制。类与种底生存固然在本条范围之内,个体底生存也在本条范围之内。请注意本条所谈的几与数均有理势底分别。一种一类底淘汰是失于理几与理数,一个体底淘汰也可以是失于势几与势数。
目标也有事实上的调和与冲突,但除此之外尚有彼此矛盾的目标。手段虽可以限制到现实,而即在本文范围之内目标也不能限制到现实,因为本章一部分的问题就是未现实的目标。现实的目标仅是调和与冲突,因为现实决不至于矛盾。未现实的目标,或一现实一未现实的目标。可以彼此矛盾。所谓彼此矛盾意义如下:如果有两目标,我们用两命题表示,此两命题矛盾,则此两目标亦矛盾。目标底矛盾不仅只是事实上的不相融,而且可以是理论上的不相容。
从意志这一方面说,运是可以改造的。一个体与该个体底能是分不开的,一个体底最后的主宰就是该个体底能。一个体底能之即出即入,自其它个体观之也许仅是该个体底活动或行为,自该个体本身底观点而言之,就是该个体底意志,自一个体本身而言之,它底能不必出于此入于彼,而竞出于此入于彼者,该个体底意志为之。此所以自意志而言之,运可以改造。
本条底前一部分用不着费词,所注重的是后一部分。有些目标是相对于一现在而在一指定的时间内不会现实的。这种目标可以说是普通所谓理想的目标。如果我有一目标,在一年之内,它不会现实,则在一年之内,它是理想的;由此类推,千年、万年均可。普通所谓理想的目标也许是限于长时期内不会现实的,而短时期内不会现实的不在其内。但长短既只有程度上的差别,我们在本条忽略这一点。
现实底历程是无量的历程。它从无量来,到无量去。所有能底出入都在这历程中。这一点我们可以根据以前所说的话表示出来。所谓现实就是可能之有能,可能之有能就是能之入于可能。同时变、动、时间都现实。老是现实的可能总是老是现实的。以这些可能为背景,其它的可能既可以现实,也可以成虚,而现实与成虚都表示能底出入。现实不会不个体化,现实既个体化,能也不会不出入于个体与个体底殊相。凡此都可以表示现实底历程就是能底出入底历程。能底出入底历程也就是能底即出即入底历程。从日常生活看来,即出即入与出入有先后问题,而出入底历程与即出即入底历程不会一致;但在无量的现实历程中没有这不一致底问题。至于几本身底数目也是无量,这似乎不必提出讨论。
数可不同,数是能之会出会入。数是有决定的。根据“会”字底用法,“能之会出入于甲可能”等于说“能定出入于甲可能,可不定究竟在甚么时候能出入于甲可能”。何时出入虽未定,而出入已定。所谓已定就是方向可以寻找出来,虽然有知识的个体不必能够寻找出来。数是知识底对象。有知识的个体虽不必知数而数可以先知。
七·一八个体底变动适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