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高热
未央宫内夜色低垂,唯有柳含烟的寝殿内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灯。她揭开灯罩,执起小银剪子对着那火红的烛芯略剪了几下。烛影摇红,灯火迷离,沉默之中不过滴漏声格外清晰。
珠帘微动,柳含烟循声回过头去,已见到一个身穿蓝衣,罩着暗青色修西番莲纹披风的女子站在跟前。她放下剪子,转过头去含笑问道:“这么晚了,良妃娘娘怎么过来了?嫔妾倒没来得及出门迎接。”
良妃解了披风,径自坐到窗下:“这儿可没有旁人,你就不必装样子了。”
柳含烟轻轻一笑,答应下来:“好。”她托起茶盏,低声问道,“可是淑妃那儿……”
“前几日绿绮死了。淑妃伤心了一阵子。”良妃缓缓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最近总隐隐觉得淑妃待我的态度有些古怪。连沈婕妤那儿也不大对劲。是不是你对绿绮动了什么手脚?”
“我哪里能动什么手脚?一个出了宫嫁了人的奴婢,和我无怨无仇的。”柳含烟不以为然,“我只恨陆月颦以自己的身孕来栽赃我,险些叫我不能翻身,其中必然有淑妃的手笔。如今我与淑妃已是水火难容,却也犯不着去害绿绮……只是娘娘不是一向同她亲近吗?”
良妃微微颔首:“是了。可她这几日甚少和我说话。莫不是当年的事情叫她起疑了?”
柳含烟笑道:“娘娘怕什么?连赵长容都没能逃出您的手掌心,淑妃便能吗?”
“若不是殷玉姝以我的兄弟相要挟,我又怎么会!”良妃说到此处,脸上已有了愠怒之色,“当年我兄弟犯到她殷家手下,若我不为她效力,早已没命了!我何尝舍得去害赵长容?”
“所以娘娘不惜向淑妃泄露实情,半真半假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也要借淑妃之手索荣妃的命。是想替赵长容伸冤吗?”柳含烟面露不屑,“也罢。如今荣妃已死。那些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就算她淑妃知道了又如何?无凭无据,当真能扳倒我们吗?”
良妃沉默不语,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紫檀木桌案,万千心事萦绕心头。柳含烟静静地坐在她身侧,颇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拾起桌上的绣绷又补了两针。烛火摇曳,窗外飞雪簌簌,枯叶婆娑,未央宫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听良妃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只愿是我多心而已。”她的眸中有一点微弱的泪光,“若淑妃真的起疑,我也做不了什么。毕竟是我去给敏贵嫔说了那些故事。”
柳含烟笑得轻蔑:“若非娘娘您当年的一席话,敏贵嫔哪能闯进玉照宫逼死了赵长容呢。不过……”她的眼中寒意凛然,“倘若淑妃要来找我算账,我也不会手软。”
良妃心知柳含烟的手段何等狠辣,却也没有半点相劝的立场。她心中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忽然,珠帘微动,烛影轻颤,却见喜儿脚步匆匆地走走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喜儿面露焦急之色,“三殿下,三殿下发高热了!”
柳含烟听罢霍地站起了身,也不顾良妃在侧就道:“快,去请太医!”说罢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喜儿虽也急得厉害,但还是对着良妃施了一礼道:“良妃娘娘,我家主子只是一时着急,请您见谅。”
落雪声仿佛越来越大,良妃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但也只是颔首道:“本宫知道。快去照顾你主子吧。”
她说罢,又披上那件暗青色的披风,径自走出了未央宫。来时灯火阑珊的殿宇此刻已然烛光高照,奔走声呼唤声不绝于耳。良妃默然地行走在雪地之间,忍不住将怀里的手炉拢紧了一些。
“致晔病了?”
长宁听闻消息时,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雪已然停了。丝桐正用刨花水为她梳理着满头青丝,有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发丝之间。裁云则站在一旁轻声说着昨夜未央宫的事。
“是。柳充华知道以后便急得和什么一样,立刻召了几个值守的太医去看。”裁云点点头,“可是奴婢听说三殿下至今高热未退,这都过去多久了,恐怕难熬。陛下也忧心忡忡,过去陪了许久。”
长宁听罢,虽然对柳含烟多有不满,但还是忍不住唏嘘道:“实在可怜。致晔本就是未足月而生,娘胎里就受了麝香侵害,自小体弱多病的。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裁云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说:“如今柳充华又急又伤心,可算是吃了点苦头了。”
“住口。”丝桐见长宁微微皱眉,小声呵斥道,“别在这里胡乱议论主子。”
裁云忙道:“奴婢糊涂了,娘娘莫气。”
“走吧。”长宁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去甘露殿。”
丝桐不免诧异。自长欢嫁人,长宁封了淑妃,便不常主动去见李朔泓了。但她知道小姐自有主意,便为她梳理好了发髻,换了一身简素的浅紫色衣衫。那衣服上不过绣了一枝半开的玉兰花,风清含露,并不十分显眼。待到了甘露殿,长宁略微矜了矜神色,才缓缓走进殿内,对着李朔泓行礼。
李朔泓的眼底满是血丝,想来也一夜未曾睡好。长宁满脸的心疼,上前柔声说道:“陛下怎么了?瞧着很是憔悴。”
“你最近倒是少来。”李朔泓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自打生了德音,臣妾的身子就总是不大舒服,太医也说该好好静心调养,这才少出门走动了。”长宁气定神闲地将食盒里的一盅鲜笋鸡汤拿了出来奉到李朔泓跟前,“今个儿才觉得好了些,就备下了鸡汤来看看陛下。谁知陛下如此疲惫,定是政务繁忙了。”
李朔泓叹息道:“致晔自幼就体弱多病,汤药不绝的。又突发了高热,太医们照顾了一夜也没见好。朕陪了柳充华一夜,见她哭得难受,心里也焦急。”
“太医们医术娴熟,定能保致晔无虞。”长宁也长叹一声,“只是臣妾有一言,还望陛下听一听。”
“你想说什么?”李朔泓抬眼问道。
长宁斟酌着开口道:“臣妾看致晔饱受折磨,实在不忍。太医们拼尽医术也不见气色。不如请个通明殿的师傅来看一看?臣妾知道陛下不信这些,可为了致晔,什么法子都试一试也好。”
李朔泓沉默良久,才微微颔首,叫来了孙奉:“去请个通明殿的法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