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前尘 - 玉照霜华 - 秦声遥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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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前尘

宋庭深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人倒还算清醒,按着规矩给长宁行了礼:“草民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长宁从丝桐手里接过了一只鎏银梅花手炉,神色冷淡:“你可知本宫召你来所为何事吗?”

“草民知道。是为了绿绮。”宋庭深看上去格外颓靡不振,全无往日见到的俊朗风姿,“草民有罪,恳请娘娘降罪。”

“你细细说来,自己罪在何处?”长宁拨动手炉,压抑着心中的烦闷。

宋庭深心知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草民与绿绮乃天子赐婚,起先也算是相敬如宾。可是后来总因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渐生嫌隙,彼此生分了不少。”他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去看长宁的面容,“草民因着此事,偶尔去平康坊寻乐解闷,绿绮因此大为不快,与草民争执起来。谁知……谁知竟不小心小产了。次日草民酒醒,后悔不已,可也为时已晚……”

长宁听罢,如遭雷击,不由得紧紧咬住了牙,连牙根都隐约酸痛起来。平康坊,那是京中秦楼楚馆聚集之地,多有风流成性的富家公子前去消遣寻欢。可绿绮与宋庭深不过寻常布衣,平素的开销都靠着绿绮辛劳经营香料铺子所得。宋庭深此举简直可恨至极。

丝桐惊呼了一声,对着宋庭深满脸嫌恶:“绿绮有孕,你还跑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简直畜牲不如。”

宋庭深连连叩首,连额角都磕破流了血:“淑妃娘娘恕罪,娘娘恕罪!绿绮有孕连自己都并不知情。倘若草民知道,必定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草民真的知罪了!”

“你哪里是真心知错了,你不过是心生畏惧,怕本宫责罚而已。”长宁冷笑一声,“绿绮费心操持家务,又要管着铺子里的大小事务。本宫每每派小福子出宫关照,他都直说绿绮实在辛苦,你倒是个无事清闲的。每日吹笛抚琴,偶尔去替人代笔写信略挣几个银子。你花着绿绮的钱去平康坊,果然好出息!”

“娘娘,草民也是心中郁郁不得志,才一时灰心,想找人诉说一二罢了,并无别的意思。”宋庭深仍旧哀求不止,“草民如今也是追悔莫及,求娘娘免草民死罪吧!”

长宁不欲与他废话,心中怒火翻腾:“你也知道自己和绿绮是天子赐婚,你不仅不善待她,还逼死发妻,简直是视御旨为无物。早知今日,本宫便不该替绿绮求这个恩典。你给本宫去阴曹地府好好地谢罪吧!”她说罢,就要叫人进来将宋庭深押走。

宋庭深吓得魂飞魄散,忽然扬声哭诉道:“淑妃娘娘,草民知道端悯妃的事!”

空气忽然一滞,殿内寂静无声,长宁手炉里的银骨炭毕剥一响,叫她有片刻的失神。丝桐也呆了呆,随即看了一眼长宁的神色,吩咐外间的侍女们退下了。宋庭深伏在地上,脊背微颤,抖得如筛糠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说吧。”过了良久,宋庭深才听见长宁开口,“若你有半句不实,就不必再说话了。”

宋庭深又磕了个头道:“是。草民家中获罪后就没入教坊司训练,直至建章六年才有幸入宫演奏。那时宫中唯有荣妃与赵昭仪分庭抗礼。赵昭仪喜笛韵,常召草民与其他乐师入宫吹奏品评。”他的语气有略微的颤抖,“草民与昭仪娘娘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建章七年。娘娘神情不安,被幽禁宫中,想尽法子才借草民入宫为皇后贺寿时见了一面,留下了一封信交给草民,嘱咐草民若自己遭遇不测,一定要想法子将信送去荆国公府。可还未等草民出去,娘娘便……”

长宁看着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信,忍不住露出嘲讽之色:“你倒是个聪明的。自知性命难保,便把保命符留在了身上。”

丝桐却微微皱眉:“昭仪娘娘既然嘱托你将信交到荆国公府,你却隐瞒多年,究竟是为什么?”

宋庭深支支吾吾:“草民在紫禁城中侍奉,步步都要谨慎,并不敢引火上身。只得留着以图自保了。”

“果然是个没骨气的。真不是个东西。”丝桐素来沉稳,当下也气不过,啐了一口道,“可惜大小姐瞎了眼,还指望着你!”

长宁示意她噤声,指尖颤抖着翻开了那封尘封多年的信件。那纸张已经有些泛黄褪色,可她清楚地认出了姐姐的花押印和字迹。上头不过短短一句话,读来却令她触目惊心。

若本宫他日身死,必因姜、柳二人而起。

姜、柳?

长宁久久地没有说话,浑身发冷,纵然捂着手炉也感觉不到半点暖意。柳含烟她早已有了疑影,可良妃一向与自己亲厚,甚至给自己指了明路,话语间多有影射荣妃逼死长姐之事。难道自己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吗?

她忍不住将那句话看了又看,的确是长姐亲笔,连写字的习惯都如出一辙,绝不会有错。丝桐也瞧了一眼,只觉得寒毛倒立,一时间如同被噎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长姐还和你说了什么?”长宁发问道。

宋庭深极力地回想着当年的事:“昭仪娘娘说,有人面和心不和,还有人是心和面不和。草民愚钝,根本不知其意。”他绞尽脑汁才记起来一些细碎的片段,早已用尽了力气,“其他的,草民实在记不清了。”

“原来如此……”长宁将那封信郑重地折起,望向宋庭深的眼神依旧冰冷彻骨,“你将此事对本宫和盘托出,本宫不会忘记。可你逼死有孕的绿绮、隐瞒此事多年也是事实,若将你轻轻饶过,实在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宋庭深不敢争辩:“娘娘,草民已将知道的一切都如实交代了。不求无罪,但求留下草民一条贱命!”

长宁站起身,神情冷若冰霜:“本宫还要借你的口去分说一二,因此会留着你一条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赠给绿绮的铺子会收回,银两给绿绮请人置办丧事,诵经超度。至于你,先赐五十杖,今日之事你若敢多说半个字,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丝桐反应快,立刻叫来侍卫道:“这人逼死了绿绮,快拖下去找个安静地方杖责五十下。”她生怕宋庭深说了不该说的,给侍卫使了个眼色又道,“别让污言秽语脏了主子的耳朵,把他的嘴堵了。”

宋庭深模糊不清的呻吟回荡在飞雪片片的庭院之中。长宁将渐渐冷却的手炉放在桌案上,对着有些冰凉的双手呵了一口气。心像是在旋涡里回旋,紧接着又坠入了望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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