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悲命
长宁册封淑妃的典礼在紫禁城第一场雪落下时结束了。丝桐笑盈盈地扶着她下了轿，回到殿内为她卸下满头沉重的珠环首饰。正一品淑妃的头冠以赤金镶嵌红宝石和青金石制成，乍一看华美艳丽，唯有长宁觉得那劳什子重得简直像套刑具。
各宫妃嫔送来的贺礼多得快要堆满正殿。裁云和镂月一个清点一点登记，忙得团团转。兰枝和持盈都是真心替她高兴，送来的礼物更是比旁人多了三倍。殿内一时间珠光宝气，被各色名贵的礼品填得琳琅满目。
“娘娘。”裁云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旁的也罢了，您快看这个，是送给永泰公主的呢，实在是漂亮极了。”
她捧着一只五福捧寿纹的锦盒，里头装着一只金灿灿的璎珞长命锁，显然是送给德音的。那上头以赤金镂成一瓣瓣海棠花的图案，坠着硕大浑圆的珍珠。每一朵花蕊都镶着艳如鸽子血的红宝石，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的确好看。这是谁送的？”长宁托起长命锁看了看，也喜欢得紧。
裁云答道：“是嘉贵嫔送来的。这一次的贺礼属绫绮宫出手最阔绰，娘娘和公主的都备下了。”
丝桐面露疑惑，奇道：“嘉贵嫔素来和小姐没什么往来，怎么送了如此精致的东西来？”
“是呀，奴婢也觉得奇怪呢。”镂月也抬起头来，“奴婢昨儿听御前的顺诚说，当初还是嘉贵嫔一力劝陛下将郭氏许配给楚王殿下，惹得四小姐伤心绝食。如今这么又巴巴地送这样的好东西来？”
长宁面色一变：“你说什么？嘉贵嫔劝陛下促成楚王和郭氏的婚事？”
镂月傻乎乎地点点头：“是呀。所以奴婢想不明白。嘉贵嫔这是何意？”
丝桐听了，也是脸色变了又变，见长宁陷入了沉思，便说道：“兴许是嘉贵嫔见小姐如今贵为淑妃，地位尊崇，便想冰释前嫌，以此求和？”
“管燕绥不是那种人。”长宁摇摇头，“罢了。你去请陈时茂过来看看这个长命锁有无问题。也把其他送给公主的贴身物件查看一番。”
丝桐笑道：“小姐忘了，陈太医祖母过世，他回乡丁忧去了，得好一段日子才回来呢。”她想了想道，“不如奴婢去请刘院判吧。”
长宁微微颔首：“是本宫忘了。刘院判医术精湛，就劳动他走一趟吧。”
丝桐不一会儿便带着刘院判赶来了。如今长宁乃是后宫中第一人，身份无人能及，太医院上下都比往日更加殷勤。刘院判细细检查了那长命锁，又把剩余的一些玉佩衣裳等物看了看，都称无虞。
长宁听罢，总算安心下来。她想了想，只叫人先收好，过两日再给公主戴上。丝桐扶了长宁到窗下坐着，又将几碟李朔泓赏赐的糕点端来。镂月和裁云仍在清点着成堆的贺礼，笑得合不拢嘴。
“娘娘！娘娘！”小福子忽然踉踉跄跄着跑了进来，也不顾冲撞了长宁，哭丧着脸跪了下来，“娘娘节哀，绿绮姐姐……没了。”
“你说什么？”长宁原本挂着浅笑的面容瞬间僵住，手中捧着的茶盏也险些坠落。
丝桐也吓得不轻，忙问他：“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福子磕头道：“奴才奉娘娘的命，每三个月都出宫一趟，看望绿绮姐姐，捎带娘娘的体己银子过去。谁知今日去了一趟没找到人，街坊邻居都说绿绮到湖边投水自尽了。”
投水自尽？长宁心头作痛。如今这样大雪纷飞的季节里，绿绮竟然投水自尽了。恍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也如置身冰雪之中，被冰冷的湖水浸得刺痛入骨。丝桐倒了一盏热茶给长宁，想劝些什么，一开口却也觉得心中闷闷地堵了一口气，难过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知道原由吗？”长宁的声音有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小福子答道：“奴才问了，只是没人答出个所以然来。只听说绿绮姐姐和丈夫起了争执，哭着跑出去了。后来被人在湖边找到了她的鞋袜，这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若只是起了争执，她不会自尽。”长宁摇了摇头，眼神雪亮似一柄利刃，“小福子，你拿本宫的手令，出宫去把宋庭深带来。”
小福子连声答应，三步并作两步地退下了。长宁怅然若失，她的绿绮，陪她长大的绿绮，从荆国公府一直到步入深宫都守在自己左右的绿绮，竟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小姐……”丝桐轻轻抚着她的肩，眼里满含热泪，心中虽苦，但也强打精神安慰着长宁，“绿绮走了，奴婢也难过。但小姐您别伤心。只有小姐振作起来，才有人能为绿绮讨回公道呀。”
长宁闭上了眼：“我和绿绮一块儿长大。原以为替她指了婚，了却了一桩心事。谁知竟害了她。”
她仔细地回想着每一个有可能牵涉其中的人。难道是李仲瑛？不，宋庭深对李仲瑛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人，且若她真想动手，何必等到宋庭深和绿绮成婚之后。
天色渐晚，火红的夕阳洒落余晖，金色的光泽流淌在庭院内深深的积雪之上。放眼望去，唯见万物萧条之景，寒风瑟瑟拂面。丝桐有些心不在焉，正把衣裳搭在熏笼上烘着，那四时清味香闻着柔和温暖，可她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宫门都快下钥了。小福子也该回来了。”丝桐有些忧虑，“要不奴婢去看一看吧。”
“也好。”长宁见外头仍飘着雪，叹息道，“只是外头冷，你披件衣裳再去。”
丝桐答应着，刚要退下，就见小福子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被雪珠子扑了一脸。他跺了跺脚把雪略掸干净了些，这才敢进正殿。长宁向他身后望去，只见那人穿了厚厚的石青色衣衫，鬓发蓬乱，被两个侍卫紧紧押着，动也不敢动，看起来十分狼狈。
长宁目光一凛，声音也沉了几分，开口唤他的名字：“宋庭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