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荣宠
长宁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抬回扶霭殿生产的了。待她用力地睁开眼睛,便见数个稳婆和侍女绕在自己身边鼓励她用力。可是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全身,叫她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丝桐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密密麻麻的汗水已经将掌心濡湿:“小姐,没事的,没事的。四小姐也已经醒了。您用力呀。”她见长宁虚弱得连张口的力气也无,忙叫来一个小宫女,“快去问问太医能否喂一些提神的药给娘娘。”
长宁宛如被卷入潮水无法挣脱的人,一下下地被浪拍打到岸上。浑身都弥漫着锥心刺骨的疼痛。直到一碗辛辣苦涩的药汁被喂下,五脏六腑才微微地生出暖意。
她几乎要生出放弃的心思了,可是心间还有那么多牵挂的事情。某种绵软的,如云一般的意识慢慢地包裹住了自己,令她疲倦得将要睡去。长宁听见稳婆焦急又无奈的叹息声仿佛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四小姐,您不能进去!”
“姐姐。”就在她快要睡去时,一双冰凉纤细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那是长欢的声音,“姐姐,对不起。”
长宁费力地将那手牢牢扣住,恍然之间似乎有泪水蒙住了眼睛,叫她如何也看不清长欢的容颜。长欢轻声地啜泣起来:“姐姐,我什么都愿意,我只要你平安。”
倾盆大雨涕泗滂沱,雨水沿着瓦当哗哗冲落,织就了一道细密的珠帘。长欢微弱的哭声也被滴滴答答的雨落声掩盖,只有一点微凉的泪滴在手背上。长宁抬起手为她擦去泪水,是了,她还有太多的心事放不下。
耗尽了无数的力气,长宁再度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仍旧疲累无力,连挪动一下都格外费力。长欢步子急切,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长宁,已然又哭了出来。
“姐姐!”她跪在长宁身边,“都是我的错,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苦。”
长宁虚弱地笑了:“是姐姐对不住你。无法让你如愿。”
长欢摇摇头,又破涕为笑道:“姐姐生了个漂亮的小公主呢。”她叫乳母抱了孩子过来,“姐姐你看,她多可爱呀。”
襁褓之中酣睡的婴儿是她的孩子,是与她骨血相融的孩子。长宁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中,眼神缓缓变得柔和。
“陛下可知道了吗?”
丝桐面露迟疑:“已经叫人去甘露殿通报了。陛下命孙奉送了赏来。”她生怕长宁心中不快,连忙说道,“最近几日暴雨连绵,南边的几个州都堤坝被毁,洪水肆虐。陛下正在同大臣们商议呢。过一会儿便会来看小姐的。”
长宁神色如常:“知道了。”她看了一眼长欢,把小公主交到她怀里,笑道,“你抱抱她,你可是她的姨母呢。”
长欢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哄着怀中的孩子。长宁笑盈盈地望着她:“我想叫她德音,你觉得好不好?”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长欢低声吟诵道,“果然是个好名字。”
大约是德音太过可爱,长欢忍不住有些出神:“姐姐,我也会有孩子吗?”
长宁一怔,叫人抱了德音下去,将她搂在怀中柔声说道:“兴许有一天,你也会为人母。”她望着长欢,多少有些歉疚,“你放心,姐姐会再去陛下跟前说一说。现在我刚生了公主,陛下多少会顾惜几分。”
长欢沉默半晌,却摇摇头道:“不,姐姐。我不能因为自己而牵连到你。”她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我愿意嫁给柳公子。”
“可那并非是你真心所求。”长宁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心中酸楚,“长欢,我与长姐的愿望都落空了。我希望你能快乐。”
“人活一世,哪有事事如意的呢?”长欢喃喃说道,“我起先想不明白,不吃不喝,可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却忽然想通了。能和他相识一场,哪怕无疾而终,也比天下许多女子幸运了。”
长宁知道她说的是李朔俞。长欢又笑了笑道:“姐姐你看,陛下赐婚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耀呢。我能得此殊荣,已经是大喜了。”她话虽如此,眼中仍有几分怅然,“我只怕自己做不好。”
“你自小就跟在母亲身边,管家理事自然不在话下。”长宁安慰道,“那位柳公子是陛下钦点,想来不会有错。姐姐也会替你仔细探查着,总要知根知底的才好。”
长欢轻轻地依偎在她的身上,牵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宛如她们儿时的模样。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小了,在夜半时分悄然止住。唯有一弯弦月破开乌云,清冷冷地照耀着水雾迷蒙的庭院。
册封长宁为正一品淑妃的消息是在次日送到玉照宫的。一同而来的还有尚服局早已备好的孔雀联珠锦礼服。那礼服上的花纹流金溢彩,振翅而飞的青鸾和彩瞿栩栩如生,耀眼夺目。孙奉也笑着说这是李朔泓早就命人按着长宁的尺寸准备下的,便是为了今天这一日。
长宁的指尖抚摸过柔软的锦缎,面上看不出多少的喜悦,只是叫丝桐递了赏钱:“有劳孙公公。”
“娘娘可是本朝第一位淑妃呢。陛下还下旨册封三公主为永泰公主,封邑比肩真阳公主。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孙奉笑容满面,一再道喜,“陛下说了,四小姐出嫁的仪仗可同郡主,又赐了不少东西为四小姐添妆。”
“多谢陛下。”长宁朝着甘露殿的方向行了一礼,“本宫会吩咐荆国公府好生准备,陛下费心了。”
孙奉离开后,满殿的宫人皆是喜气洋洋,乌压压跪了一地:“恭喜淑妃娘娘。”
长宁笑了笑,命裁云分发赏银,独自携了丝桐入寝殿。丝桐见她并无多少喜色,忍不住问道:“小姐荣升了淑妃,怎么还是闷闷不乐?”
“我自然是高兴的。”长宁照了照菱花镜,卸下发髻上一支沉甸甸压得脑袋疼的赤金雕团花纹簪子,“我如今不知怎么,总是觉得陛下变了……君恩如水向东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