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毒祸
自打致晔搬离了未央宫,送去良妃处抚养,身子倒果真一日日好了起来。良妃平白得了一个养子,自是精心照料,生怕弄出半点差错。李朔泓见此,遂对法师之言更加深信不疑,便也渐渐不提致晔迁回未央宫的事,生怕令他本就孱弱的身子再度受累。柳含烟哭了几回,见依然无果,心头不禁暗暗生恨,对着良妃越发冷淡。
那日清晨,大雪初歇,长宁站在台阶上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庭院。李朔泓知她喜欢赏梅,特命人将梅园内红白二色的梅花都移了几株来玉照宫。红梅怒放若云蒸霞蔚,灿若织锦,更兼一股冷香幽幽浮动,沁人肺腑,乃是她素来钟爱。
持盈正披了一件银白底宝相花纹的羽缎斗篷,陪着几个小丫鬟收集梅花枝头的雪水以备烹茶之用。那斗篷混在一片玉尘之中,不仔细瞧倒真有些难以分辨。长宁笑盈盈地走上前,替她将面上沾到的雪珠子擦去。
“怎么弄得脸上都是,仔细一会儿妆花了。”
“姐姐。”持盈笑道,“都说梅花枝上的雪水煮茶有股淡淡的清香,姐姐不如也试试?”
长宁攀了一枝红梅在手:“从前试过,只觉得喝不惯,大约是我舌头粗糙,竟品不出和普通泉水有什么区别。”
“那倒也罢了。我收些梅花做梅花汤饼吧。冬日里喝一碗,暖洋洋的也舒服。”持盈又叫小宫女采些梅花,“反正我与姐姐都是俗人,吃些俗物饱腹也就够了。”
两人又笑了一回,持盈正拉着她往恰春阁去,却见小福子打着哆嗦来了。他搓了搓手:“淑妃娘娘,三殿下又不好了。”
长宁心中一惊:“怎么了,不是才退了高热吗?又出什么事了?”
小福子只是摇摇头:“嬷嬷一早起来便见三殿下便昏迷不醒,禀了良妃娘娘。如今柳充华和陛下都赶去了。”他觑着长宁的神色,心中也有些紧张,生怕此事牵连到自家主子,“如今宫里是娘娘管事,娘娘不如去看看吧,也省得节外生枝呀。”
持盈两弯秀眉微微蹙起:“姐姐,你小心些。”她像是有愁云笼罩,“我只怕陛下怪罪姐姐治理六宫不利。”
长宁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还等着回来喝你的梅花汤饼呢。”她想了想,重华宫紧挨着此处,行动方便,索性不备暖轿,径自走了出去。
重华宫的偏殿里唯有柳含烟的哭声。她从前并不是个爱落泪的人,只是自得了一个病痛缠身的致晔,便日日以泪洗面,愁云笼罩。哭得人都瘦了一大圈。良妃顾不上伤心,只得绕着致晔的床反复踱步,盯着诊脉的刘院判。
李朔泓坐在一侧,神色是难以掩饰的烦闷,见长宁来,才稍稍舒解:“你来了,坐吧。外头冷,怎么也不抱个手炉?”
“臣妾一听说致晔病了就急忙赶过来了,哪里顾得上那些。”长宁叹息道,“致晔自小就身体弱,如今这一病刚好又添一病,怎么受得住呢?”
柳含烟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朔泓等了许久正觉得焦躁,问刘院判道:“你已经看了半日,致晔究竟是怎么了?”
刘院判唯唯诺诺地答道:“微臣推断,三殿下是服用了过量天麻。”
“天麻?”李朔泓皱眉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有毒吗?”
刘院判看了看致晔的面色:“回陛下,天麻祛风通络,乃是上等的好药。三殿下先前高热不退时,微臣为殿下配的药里也加了少量天麻。只是……”他战战兢兢,“只是天麻若服用过多,是有毒性的,对身子有损。三殿下生了一场大病,本就气血亏虚,更加用不得。如此模样便是中毒昏迷了。”
长宁叹道:“可怜的孩子。”她又问道,“可有什么法子先解毒吗?再不然,先帮致晔催吐,总得把毒给排出去才好呀。”
刘院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三殿下年纪尚小,加之身子本就弱,轻易催吐不得。”他又想了想,“微臣这就去为殿下开一剂温和的解毒药,再为殿下慢慢调理。”
李朔泓微微颔首。柳含烟已然垂着泪跪了下来,如一枝带雨梨花,不甚哀婉。她抱着李朔泓的腰:“陛下,法师先前还说只要将致晔送到良妃这儿抚养便可祛除邪气。可如今致晔又病成这样,臣妾实在不放心啊。”
良妃也是不忍,上前安慰道:“柳充华,你别难过。刘院判定能治好致晔的。”
柳含烟避开了她的手,眼神里迸发出浓浓的恨意,又一瞬收住,对着她泣道:“良妃,我待你一向恭敬。为了致晔的身子,我忍痛割爱,将他送来你这儿抚养。可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良妃忙跪下道:“陛下,臣妾照看致晔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都起来吧。”李朔泓叹息了一声,“你对致晔百般呵护,朕都看在眼里。含烟,莫哭了,朕定会还致晔一个公道。”
柳含烟哀哀戚戚:“陛下,良妃没有生养过,哪里真的懂得照顾致晔?还是将致晔搬回臣妾那儿吧。求陛下成全。”说罢再三叩首。
她身子本就瘦弱纤细,如今为了孩子形容憔悴,香消玉减,连衣裳也宽了几分,李朔泓见了亦是多有不忍。可法师之言早就深入人心,叫他踌躇之下也拿不定主意。
长宁见状便道:“陛下,而今还是要先查清楚究竟是谁害了致晔才是。”她亲手扶起柳含烟,“柳姐姐难道不想惩治幕后真凶吗?”
柳含烟一怔,随即不着痕迹地将手抽走:“臣妾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臣妾的孩子。”她的目光紧紧地凝在良妃身上,满含怨毒之色。良妃没有说话,仍是一副忧虑之色。
李朔泓点点头:“孙奉,去查一查致晔今日都吃过什么东西。”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长宁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似猫儿一般的致晔,那是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孩子,只是终日服用汤药,看着比致昀瘦小不少。长宁动作轻柔地为他掖好了被子。心像是被雪埋了一整夜一般,冷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