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走西口 - 俞智先 廉越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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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自从儿子死了以后,梁满囤就被媳妇赶到经理室睡了。一个人睡不着时,眼前就会出现一幅幅画面:田丹丹背着他放羊;田丹丹提着饭篮子给他送饭;他在草垛旁边吃饭,丹丹替他擦头上的汗;田丹丹在给他洗脚……每想到这些,梁满囤就会长长地叹息一声:“唉!还是丹丹好啊!”

同样的,裘巧巧躺在炕上眼睛发直时,她的眼前也不断出现与田青在一起的情形:法场上,巧巧把酒喂给田青,田青喝得洋洋洒洒。裘老板哭道:“田青,一路走好啊!”皮匠铺里,巧巧给田青奉上一碗奶茶;爹说的话:“巧巧,你成了田青的媳妇以后,可别有了丈夫忘了爹哟!”她撒娇地搂住裘老板的脖子:“我一辈子就守住爹,不嫁人!”……

每当想到这些,裘巧巧都会在心里发着狠:“梁满囤,就是比不上田青啊!我真是瞎了眼了!爹,您在天有灵都看到了吧?您给女儿找的好女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看到儿子和媳妇这样,梁家夫妇很着急。两口子总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常言说得好,两口子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可好,根本不在一铺炕上睡了。出来进去的,走个顶头碰也不说话。这两股绳要是总拧不到一块去,离打罢刀可就不远了。儿子已经休了一个丹丹了,这个要再过不到头,多让人家笑话!可老两口明白,过到头过不到头的,全在巧巧一个人身上。

梁母让老头子去劝劝巧巧,“我拙嘴笨腮的,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我敲门咱俩一起进去,你来说。”

“行。”梁父应着。

“巧巧,还没睡哪?我和你爹,想跟你说说话。”

裘巧巧不冷不热地:“进来吧!”

梁父和梁母进了门,裘巧巧低着头也不说话。梁父和梁母对视一眼,梁母先开了口:“巧巧,晚上吃饭了?”

“吃了。”

“饭菜还可口吧?”

“还行。”

梁父低声地:“你这不全是废话么?”

梁母也低声回了一句:“我不会说,你说呀!”

梁父瞪了她一眼,又看看裘巧巧,干咳了两声,“巧巧,我知道,孩子就这么死了,你心里头一定是不好受。是啊,白白胖胖的一个大小子,都一生日了,会冒话、能叫妈了,乍乍巴巴地都会走了——正是撩人儿的时候,冷不丁就这么没了,搁谁心里也受不了。”

裘巧巧哭了。

“可常言说,人生有两件事是最让女人受不了的——那就是中年丧夫、老来丧子。为啥这么说呢?年轻轻的死了丈夫,还可以再嫁一家。人到中年,就不好找了,守寡一守就是下半辈子。戏文里说,那叫闺房冷落,绣榻悲寒。白天闹闹哄哄的还好说,晚上,一个人独守空房,那苦还有个头么?下半句是老来丧子。人哪,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养儿干什么?防的就是老。中年死了儿子也不怕,男人八八六十四,女人七七四十九,还都能生养,死了可以再生嘛。老了就不成了,儿子死了就死了。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日子还得自己个奔去,连个替班的都没有。所以说老来丧子是最难受的了。你呢,才多大?二十出头,有的女人,一开了怀,那可就收不住了,一叉腿就一个。我们邻村有个女人,四十九岁那年又生一个,你猜是老几?老十六。好嘛,踩着肩膀下来的,一个挨一个,还有三对是双胞胎。”

“一个都没死吧?”裘巧巧话仍然是冷冷的。

梁父不在意地说:“没有。人家也不怎么管,大人还得下地干活呢,家里头大的带着小的。渴了,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饿了,抓个山药蛋往灶坑里一扔,用灶膛灰烧个半生不熟的,扒出来,在衣襟上擦巴擦巴就吃,你说怪不怪,一个也不得病。”

裘巧巧直视着梁父,“没有让他们的爹喝醉了酒压死的?”

梁父语塞。

“这个满囤,真是没出息!”梁母趁机骂了一句儿子。

“什么叫没出息?他这事干的,简直就是糨子锅煮秤砣——混蛋带砸锅。今天晚半晌我还骂了他一顿呢!不过话说回来了。梆子戏《汾河湾》看过没有?薛仁贵回家探亲,一箭射了薛丁山——那叫个误伤——不是他成心的。儿子压死了,你难受,他就好受?我敢说,他比你还难受呢!为啥?他除了有伤子之痛以外,还有个后悔呀!他跟我说,他肠子都悔青了!这一晃都多少天了?你听见过他笑一回没有?没有。他都不会笑了!整天脸拉得有二尺多长,跟谁说话都是一脑门子官司,以前他言语迟不假,可很少骂人训人吧?现在,好嘛,一句句地崩出来,就像一块块砖头。满囤打那天把儿子压死了以后,整个变了一个人!连我这个当爹的,都认不出来他了。”

“我就好受了?”巧巧扔了句。

“你也不好受,我一进门不就说了么?你们两个都不好受。可咱巧巧是个明白人,只是现在你还在气头上,不能把这事翻过来掉过去地细想。常言说得好,人处世啊,跟下棋一样,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巧巧,你们两个都因为丢了儿子伤心是吧?如果是你们两口子,相互劝解劝解,都给对方点儿开心丸吃,是不是就都能减少一点儿伤悲了?唉!我在老家时候不知道,来到这儿才明白,但凡是走西口来的山西人,哪一个不是过了今天奔明天,一个个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就跟过了立春还在冰上走一样,得防着哪一脚不留神就掉进河里,那就是没顶之灾呀!你想想,满囤现在是不是这样?别看牛皮泡在池子里,可谁能料想熟出来的就是一等皮子?要还像上回那样,全熟坏了,那就不单单是作坊黄了的事儿了,还有四五百大洋的饥荒呢!四五百大洋,在前清时候,那可就是四五百两银子。我就知道一个县太爷一年的俸银才四十五两,四百五十两,就够一个县大老爷十年挣的了!再出个闪失,连你都得被赶到大街上去呀!你想过没有?”

裘巧巧一震。

“所以我说,这个时候,哪怕你真的不想原谅他了,再不想跟他过了,你也得让他安安心心地把这批牛皮熟出来,把那四百五十两银子的债还完了。到那时候你就是再跟他算账,把他扫地出门,也不迟嘛。你说什么现在也不能跟他斗气,让他分心。巧巧,你说,爹说得对是不对?”梁父为了满囤两口子真是操碎了心。

裘巧巧站了起来,“爹,您别说了。我这就把满囤叫回来住。”

梁父梁母互相看看,算是松了一口气。当晚梁满囤就回到了媳妇身边。

梁家总算又踏实地过上了日子。

梁满囤心中高兴,甩开膀子干起事来,皮货也出得快了。他心里一乐,决定给工友提高伙食标准。他告诉厨房的大师傅,伙食开支每人每天再加一毛。如今梁满囤知道了这样一个理:省什么也不能从工友的嘴里省,工友们吃好了,干活才有劲儿。你越是克扣他们,他们越反感,真要是出工不出力,再给你做点儿手脚,那就惨了。

裘巧巧听说收皮货时,田青只坐在一边,是瘦猴检的尺,一惊,“你别说,这田青还真敢用人!”

“真的。我是真没想到啊,瘦猴这小子现在成了田青跟前的大红人儿了。你没看见呢,那穿戴打扮,那言谈举止,还真有点儿人模狗样的了!要说田青还是有一能,我听说那个偷了牛师傅配方的姓赵的掌桌师傅去找他,他就给轰出去了。他不是敢用人,是会用人。这点儿呀,我还真得跟他学学。哎?你又吃山楂了?”

“我们又有儿子了!”

梁满囤笑着把裘巧巧抱着转了一圈,巧巧咯咯笑着。梁满囤放下裘巧巧,“哎,听说傻大个子说上媳妇了。我们也随一份礼吧?好歹我们也是一起患过难的嘛!”

“行,你就看着办吧。”巧巧大方地说。

这天,想回家莜面馆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写“包席”两个大字。

莜面馆里边热闹非常,满满地坐了两桌子人,除了田青、豆花、徐木匠、王南瓜、龚文佩、瘦猴之外,都是驼队的伙计和炮手。

傻大个子的媳妇是一个长得不是很好看、但看上去朴朴实实的女子。今天两个人都穿上了新郎新娘的衣服。

王南瓜站起来,“哎哎哎,大伙别像蛤蟆吵塘似的瞎嚷嚷了!”

“你才是癞蛤蟆呢!”瘦猴笑骂道。

“你老实点儿!瘦猴。要不,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我去闹洞房,让你从你新娘子裤子里掏长虫!”众人哈哈大笑。

“死南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豆花红着脸骂了一句。

“哎哎哎,别笑了。咱们按山西的老规矩,新郎新娘都拜完了天地了。现在呀,就添点儿新鲜玩艺,不是民国了么,咱们再按文明结婚的新办法,请主婚人田青——志同贸易公司田董事长来个致辞,好不好?”王南瓜说:“来,呱唧呱唧!”

大家都看着田青鼓起了掌。

田青站了起来,“那,我就说两句。大个子是我们志同贸易公司驼队的队长。我作为董事长,代表本公司全体员工向他和新娘子表示衷心的祝福!我作为大个子的上司,得向新娘嫂子介绍一下,大个子有个外号。”他问大家,“知道叫什么吗?”

众人异口同声:“傻大个子!”

“对!不过,嫂子别害怕,我们的大个子,一点儿也不傻!要不,我把六十多头骆驼、三十几号人的驼队交给他?那我田青不成了傻小个子了?”

大家哄堂大笑。

“还有一条我敢说,你嫁给大个子,绝对不会受人欺负。他一个人能扳倒一头骆驼,你说谁敢欺负你?别说是瘦猴了,就是王南瓜这样的,他一个人能打八个。”田青说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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