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春风风人
年前秉鉴在行号的后院挨着景春的住处又格栅出一个房间来让碧珠搬了进去,这让碧珠非常的兴奋——她再也不用在伍家院子里看着大奶奶和各位少奶奶的脸色低声下气逢人便要点头哈腰地生活了。景春更是高兴,碧珠给他做饭洗衣,没事的时候还陪他聊天,真是过上了小神仙般的日子。“碧珠姐,明天我就和秉鉴哥去福建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行号里住会不会害怕?”景春坐在小凳子上一手托着下巴颏带着天真的眼神问。
“怕啥?我告诉你,我胆子大着呢!景春,不是我说你,你这睡觉打呼噜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隔着墙板都能传出二里地去,你这一走我倒能清清静静地睡个几天安稳觉了。”碧珠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调侃着景春说。
景春听了不好意思,用手捂住了脸,又诚惶诚恐地说:“这是我从小做下的毛病,因为这个没少吃苦药也没少挨揍,你可千万别嫌弃撵我走。对了,今天是正月十五,碧珠姐,晚上我带你去我舅那里看戏去啊?”
碧珠用手捋了一下垂落下来的秀发,不屑一顾地说:“你个小屁孩能听懂哪出戏?瞎凑个什么热闹?要去你去,我可没那闲工夫,一会我还得给东家准备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再有你没见到东家给我买的那么一大摞子书吗?我一页一页都得翻看,看得脑袋都疼,哪有心情听什么戏!”
“谁让你都是当掌柜的人了!你看秉鉴哥什么书都没让我看,你是不是很羡慕我的逍遥自在?碧珠姐,你和我说说那些书里讲的都是什么?让我也跟着学习学习。”景春很神气地说。
“去,去,别在这气我……”
“哈哈,哈哈。”
碧珠和景春抬头一看,是秉鉴大笑着走了过来,“碧珠,你就和景春去吧,现在行号里也没什么事,正好去消遣消遣,也顺便到知府衙门见见大世面。”
“那你去不?”碧珠问。
秉鉴装出很失落的样子,“景春也不邀请我,我也没法去啊!”
这让景春听了很是难为情,“秉鉴哥,我是怕你忙……”
“好了,好了,东家和你开玩笑呢都听不出来,笨死了!”碧珠见景春窘迫的样子忍俊不禁,笑话完准备起身去晾晒衣裳,却被景春一把夺了过去,乐颠颠地把衣裳挂了起来,“我洗不干净,晾晒可行。”
看着眼前的碧珠和景春,秉鉴心里很快乐,纯正无邪,有情有义,虽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的温馨惬意,这样的感觉真好。
秉鉴回到前面柜上刚坐下,惊喜地见着程清妍带着丫鬟就走了进来。
待坐下后,清妍说道:“秉鉴兄,我听说你明日要去武夷山寻找茶园?”
秉鉴有些尴尬地说道:“本来是想过去和你说一声的,可担心你回老家过年,所以也就……其实我也就是想过去看一看,就是想买,现在手头上的这点资本也不够。”
清妍浅浅一笑,“有自己的茶园乃是长远大计,这是个好事,也是个大事。今天我来,就是想在经营茶园上给你些建议。”
“真是求之不得!”秉鉴满心感激地说。
“其实呢,也算不上建议,你权且就当个故事听一听吧。”清妍解释了一句,然后说道:买下茶园这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有银子就可以了,银子少可以买个小的,银子多了可以买个大的,这个没有定数。但其种植养护并不容易,且加工及流通经营也并不简单,就比如说自采摘鲜叶起,至凋萎、揉捻、杀青或发酵、烘晒,这些初级粗糙的活计你就要雇佣当地的茶农来做,你不放一个好人手在那里照管是绝对不行的;而烘焙、补火、筛分、拣选等精制加工,就得聘上专业敬业的大师傅,这个不用上家里人或是值得信赖托付的人同样也是不行的。”
秉鉴听了连连点头。
“还有,你自己建茶园自产自销,这必然会伤害到当地以掮客为生的茶栈利益,经他们手的每笔生意,抽取包括佣金、通事、破箱等费用,就占上了茶价的一成,又设有仓库、旅舍等对客商出租使用,这样的巧钱赚起来不但轻松容易,而且十分的丰厚可观。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同乡同伙人脉广罗,在茶园里又互有搭股,关系错综复杂,他们赚不到你的银子,定是会眼红使坏的,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个必须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清妍,你刚才说的这个,我连想都没想过,看来这如何理顺与当地人关系也是要好好仔细斟酌啊,你提醒的实在是太及时了!”秉鉴由衷地说道。
“再有,你自种的茶园或是不够自销,或是滞销,总之要与当地的茶栈茶贩打交道的,我重点说说这重量上容易出现的问题。茶栈茶贩历来对茶农的欺诈主要就在这‘称’上,例如湖南安化用七六扣秤,即每百斤只算作七十六斤,江浙一带有一种把20两当作一斤的‘司马称’,比之市上通用的16两秤,每担(百斤)只折合八十斤,甚至有的地方还有用三七称和对折称的,坑人更是不浅。另外在‘除皮’上杀秤更是厉害,例如在减去皮重时,茶叶布袋重量每袋不过1斤,茶号却规定每袋除皮20两或更多,布袋稍厚或有缝补,就要除皮2斤,这看似有些斤斤计较,但如果买卖交易数量巨大时,这其中差出的就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秉鉴已经听得瞠目结舌了,“有这么多的猫腻在里面?!”
清妍又是一笑,‘还有呢,在交易过程中,茶栈茶贩或借口茶质样货不符,或推称干燥不足有水分,都要在重量上和价钱上再打折扣的,偶尔发现其中有些许杂质,更会对茶农百般刁难,湖南安化甚至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论有无粉末,每担茶在数量核算时都要一律先扣除4斤再说。经过这样七折八扣下来,茶农一担茶叶下来往往也就只剩下六、七十斤左右的收入。”
秉鉴双手抱拳,“清妍,太谢谢你了!没有你这番提醒,任凭哪一个像我这样不懂行的外人去,都可能会吃亏上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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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妍忽然间神情黯淡下来,轻轻地说道:“好了,我这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最后祝秉鉴兄一路平安马到成功,路上多多保重!”说完,清妍起身准备离去。
秉鉴也是多情之人,听到清妍临别如此感人话语,心上顿时涌上酸楚,他鼓足勇气挡在了清妍的面前,满带诚挚地说道:“清妍,我听说你和卢东家的大婚之期定在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我怕是来不及到场祝贺了,我、我祝你永远幸福!”
清妍点点头,表示接受祝福,然后快步匆匆离去。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望着远去的背影,秉鉴知道,清妍这是赶在大婚之前,又知道自己要去武夷山特地来看自己的,这次将丫鬟带来也是避免被人说出闲话……回想过去,要不是有清妍的无私帮助扶持,与咪唎坚人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那么多?又怎么可能做得顺顺利利赚的盆满钵满?自己又怎能轻轻松松在短短数月之内还上那些外欠的巨款?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有清妍在背后缓急相济鼎力相助!清妍就好似上天派来眷顾他伍秉鉴的贵人——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无悔无怨。
而现在,这个生命中的贵人走了,留下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深情厚意,带走的却是漫天的离情别绪雨恨云愁,一切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萍水相逢,相知如歌,而突然间伯劳飞燕,三叠阳关,从此后,虽在一城,却似双凫一雁,动如参商,再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