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牢狱自投
夜幕降临，在景春的带领下，伍秉鉴进了知府衙门，绕过大堂来到了后院的西侧厢房，看其中的陈设布置应该是一间书房。冯大人正坐在书案前写字，伍秉鉴忙甩了甩袖子，准备叩拜，冯大人微微抬起头来，吩咐道：“不必了，坐下说话吧。”而后，又对景春说：“出去瞭望一下，看着有闲杂人等挡一挡。”景春应声出去。伍秉鉴小心地坐了圆木墩上一个边角，其实这还不如站着舒服呢。
冯大人语气陡然间变得严厉起来，“伍秉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时英吉利人归案，定是严惩不贷，以儆他国夷人效尤；你作为保商承保不力，疏忽懈怠，也难逃其咎，你可知罪？”
伍秉鉴心里猛地一紧，这大人找自己来是干什么？难道就要在这书房里给自己治罪了不成？想想也不能啊，衙门的公堂就在这外面，就是治罪大人也没有必要在这书房里私设……容不得多想，他马上起身离座，低头答道：“小人知罪，请大人按罪论处，小人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冯大人虚抬了一下手，又命他坐下，态度缓和了一些，“但本大人认为你事中积极为死伤者筹措善后款项，又查找督促潜匿夷人投案自首有功，暂且就先将你的罪过放在一边，过后再定。今晚找你来，本大人也是念在你平日与人为善救孤扶弱，有好的德行，才徇私和你说这些的，你听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小人得大人错爱，心里惶惶，感恩不尽！”伍秉鉴松了一口气之余，脑门子都是汗，这大人唱的是哪出戏啊！一会高喊要打要杀，一会又找出理由来替自己辩护，反复无常之间真能吓死个人！但他好似听明白大人要说的一个道理——你伍秉鉴把他外甥救了，有这么个人情，他现在还给你了。
冯大人又拿起了毛笔，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夷人生性顽劣，冥顽不化，此次畏罪潜匿更是虎狼之心不可宽赦。你这几日在码头上可还听到了其它什么风声没有？”
伍秉鉴听了震惊，难道大人已知晓了山茂召和自己言说的英吉利人那些计划？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找机会提这事呢，大人却把话头引了过来，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如果此事已尽在大人手中掌握，是绝不能吞吐藏掖半句的，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人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我今日刚得到消息……”他将山茂召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冯大人听，只是决口没有提他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伍秉鉴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冯大人的脸色，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大人一边听一边写字，泰然自若，一点也没有吃惊诧异的神色。伍秉鉴知道自己猜对了，冯大人确实是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否则这等大事，他不可能是如此平静神情。可这消息冯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冯大人听完，放下了手中的笔，好似自言自语，但也带着愤慨轻蔑，“真是一群十恶不赦贼胆包天之徒，闹出了人命案子，又妄想用恫疑虚喝虚张声势之卑劣伎俩相要挟避罪，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我现在就可以会同水师提督将码头上所有船只弹压，看他们哪一个敢肆意妄为？！”
伍秉鉴听得心惊肉跳，可什么话也不敢接，只能低着头，任凭汗珠子滴滴哒哒往下淌，知府大人真要是这么做，这乱子可真是要闹大了。
“只是到那时，你更是难逃这其中的干系。”冯大人又是这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声，这让伍秉鉴更是煎熬，这大人说话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伍秉鉴知道，大人这么说也是在要他拿出一个态度来，他一躬身说道：“大人为小人命运这般细致着想，此恩情真是堪比天高地厚。小人卑微，斗胆一言，夷人有眼无珠目无法纪，胆敢有心冒犯作乱，实乃劣性未除，小人窃以为应以教化为先，方显大人爱民如子之怀柔。若是夷人还是执迷不悟怙恶不悛死不悔改，大人再兴雷霆之威也不迟。”
伍秉鉴这一番话确实让冯大人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的十三行经商之人还能说出如此妥帖之言来，心下不免更多了几分好感，“伍秉鉴，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夷人罪不可赦，定是要杀头才可平民愤彰国法的。”
见冯大人说话已是和气了很多，伍秉鉴的胆子也就壮了一些，不壮也不行，到了这关键时刻就是宁可惹大人翻脸，也要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的，这事关自己和英吉利人的命运，必须得说，“小人无知，请大人恕罪。小人以为人死不能复生，就是将夷人治了死罪，也不能免除其在世亲人痛苦，莫不如让夷人加倍赔偿，让亡魂得以告慰，让活人得以慰藉。大人明镜高悬，小人必坦白实情，也敢以身家性命作保，此次事件实乃意外，不是夷人蓄意滋事，还望大人明察。至于事后夷人如惊弓之鸟潜藏隐匿，也是惧我天朝之威而致恐状，此番夹有丧心病狂之意来投案自首，更是魂飞魄散六神无主痴傻癫狂的直接表现。小人今日听了这样的消息，一直心怀忐忑，既是茫然不知前途黑白而回肠九转，又害怕此事关系外交事体重大，若是最后不可收拾，朝廷降罪下来将大人仕途连累而揪心扒肝……”
“伍秉鉴，听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有处理此事的良策？”冯大人问。
“此等大事，小人在大人面前不敢妄言，更不敢巧语卖弄，但有一个念头想与大人禀告。”伍秉鉴知道大人既然这么问，就应该是被他说的哪句话打动了。
“说来听听。”冯大人站起来，走到了伍秉鉴的近前。
伍秉鉴也慌站起来，“大人，您一会把我投进那夷人的牢里，让我去探探他们的想法。”
“这算是一个办法，但随意从牢里出来进去必然会传出闲话，我定下几个主张，你给我听好了，第一，你们行号送到衙门里的那一万两银子是罚你作为保商承保失责的；第二，英吉利人必须拿出二万两银子平息此次事端，不可讨价还价；第三，那个大班可以放回，但那两个肇事水手必须服刑，至少要到明年贸易期结束；第四，人放出后，不可停留与他国商人勾连，必须马上启航回船。”
伍秉鉴忙躬身说道：“大人所示字字珠玑，小人都记下了。”说完之后，心里也是不禁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才是知府大人找他来的真正原因，想必冯大人早已将这个解决方案烂熟于心，只是要找一步步台阶说出个名正言顺来。
“切记不许和夷人讨价还价！再有，一定要说这是你的个人私意，听明白了吗？”冯大人再次叮嘱道。
“请大人放心。”
“你与那夷人语言不通，我已安排那老童生陆进早进了去。最终谈得如何，明早我自然会放陆进出来与我回禀。”冯大人说完，往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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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秉鉴忙跟在后面，刚走出来，冯大人朝远处挥了一下手，两个衙役就跑了过来，将伍秉鉴双手反剪，熟练地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押着就走。景春听见了动静，也慌忙奔了过来，拽着其中的衙役高喊：“你们干什么呀？快放开！”又对着冯大人喊：“舅舅，你快让他们放了我秉鉴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