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俯弄芳荣 - 天下行商 - 城君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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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俯弄芳荣

不出伍秉鉴当初所料,海幢寺附近在十年前就被开辟为供洋商休闲娱乐之地,刚开始有那小商小贩看准了商机来往简单兜售些吃食日用,后来干脆在此地纷纷建立起店铺来经营,漱珠涌渐渐成为广州城外一处繁华之地,四衢八街,闾阎扑地,接袂成帷,此时俨然一个花锦世界。洋商们游玩后,大多情况下都会来到伍家大院歇歇脚,不是来讨杯茶,就是将自带的红酒打开来喝,伍家门前也就经常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景象。洋商来时,伍秉鉴只要在家一般都会亲自接待,他不在时,碧珠、景春、秉钐、艾香等人也就代为招呼,因为每次洋商来都会带来欧罗巴、亚美利加等地的新鲜消息,陆进有时也凑过来听听,拣着关心的、又与“怡和行”相关的事,他也总要打听个清楚。

近一段日子洋商们高谈阔论的都是英吉利刚刚向法兰西宣战的事,讨论的人物还主要是法兰西的第一执政拿破仑,内容也主要是集中在他指挥的每场战争以及个人的传奇故事,连拿破仑的夫人约瑟芬如何漂亮美貌、如何富有、如何风流放荡也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种不知从何而来或许就是空穴来风的消息往往让人真假莫辨。但关于咪唎坚的一条消息却是爆炸性的,那就是咪唎坚人花了1500万美元(当时合6800万法郎)从拿破仑手里购买了路易斯安那,使国土面积瞬间扩大了一倍,这是一笔大买卖,咪唎坚人也在其中占了大便宜,可这笔钱对咪唎坚人也是沉重的负担,听说是向他国两家银行高息借来的,就是按期归还也要再额外支付800万美元的利息。而英吉利人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在海上继续拦截咪唎坚人的各种船只,又肆意强迫船上的咪唎坚人去做苦力,有些洋商预计二者可能在未来也会靠战争来解决问题。

有一种现象让人啼笑皆非,洋商们随着自己国家与哪一个国家交好或者敌对忽合忽离,往往是见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就能分析出国与国之间近期关系的亲疏远近来,要是见到那吵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的两伙人,不用问,他们两个国家也正在兵戎相见呢!他们有时也会找伍秉鉴评理,特别是法兰西人和英吉利人之间的冲突最多,如果按照利益原则考虑,伍秉鉴当然要替英吉利人说话,因为他是东印度公司在亚细亚最大的债权人,与之贸易量也最大,而与法兰西人的交易量非常小,甚至可有可无,但伍秉鉴在这个时候从来都一笑而过,不参与他们的争吵,也不做任何评判。他关注世界时局的目的很明确——不断开拓新的市场,不时警惕各种危机的发生。

不管洋商们之间如何,最大的受益者都是伍秉鉴,他的大院里就好像是一个万国会场,不单每天接收大量海外最新信息,而且通过这个平台他与洋商也建立了更加广泛的联系与合作,特别是与来自阿拉伯、印度、埃及等国的散商和犹太商人,伍秉鉴与他们积累了深厚的个人感情,这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这些年来,“怡和行”除了继续经营南洋和长崎的贸易航线之外,也按照当初制定的计划陆续开辟了墨西哥、巴西北美航线,澳大利亚航线,广州经果阿、里斯本、至欧罗巴航线,但因大西洋和印度洋上战事不断的原因,其中很多航线上的贸易时断时续,经营得并不十分顺利。当然,这些航线开辟得非常不容易,包括在孟买开“怡和行”的分号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在这其中也不得不要感谢一下马戛尔尼这个人。那一年马戛尔尼作为贡使在从京城返回广州后才真正了解伍秉鉴这个人,几次接触下来彼此成了朋友,因为马戛尔尼之前出任过加勒比群岛总督以及印度马德拉斯总督,回国后又被任命为好望角总督,所以他帮伍秉鉴在世界各地办起一些事情来也就容易得多。这也算是伍秉鉴当年冒着巨大风险力排众议做英吉利使团保商得到的回报。

而同样在计划之中的纽约航线,因为山茂召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三月乘坐“华盛顿号”返航时肝病恶化客死途中而未能开辟,究其原因,咪唎坚国内的一些政要为了保护本国商人利益,施行对外国商人征收重税的政策加以排斥,这其中咪唎坚人尤为不愿意见到日益实力强大的“怡和行”去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所以在其国会一内部文件中专门提到坚决防范“怡和行”的商船进入他们的海域,如果进入了,无论是购买货物还是销售货物都要征以货物本身价值一倍以上的关税,如此人为设置的高森壁垒只能让人望而却步。而年仅只有39岁的山茂召突然去世,也就彻底断了伍秉鉴与咪唎坚人上层关系沟通的联络通道。

这几天里洋商们突然停止了对国际形势的争论,转而开始关注起十三行新总商的任命上来,英吉利人和咪唎坚人分别偷偷找到伍秉鉴表示对他的支持。伍秉鉴同样是不置可否。前几日黄文亮来说的那些话对他确实产生了触动,俗话说“大河涨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无论此时“怡和行”经营如何牢靠,这个根基永远都是扎在十三行里面的,黄文亮说了两层意思:一是别人做了总商可能会故意来伤他这个根;二是改变十三行此时面临的困境迫在眉睫。这两点都与“怡和行”的利益息息相关,虽然陆进劝他的也有道理,但两利相权取其重,经过慎重考虑,伍秉鉴决定去争取做这个总商——不是他认为卢、叶二人不够格,而是他认为自己更合适。可眼前形势就如和尚头上的虱子在那里明摆着,他和卢、叶三人都占有“地利”,但卢观恒多占了一个“天时”,叶上林又几乎将“人和”占尽,如此比较,他伍秉鉴的胜算最低。

这事该怎么办呢?

伍秉鉴坐在书房里苦苦思索,他自忖自己直接去找两广总督长麟和粤海关监督佶山,定然是不会受到待见,与自取其辱无异;黄文亮说以退商罢市相威胁更是一个馊主意,纯粹是自己祸害自己,弄不好惹怒了大人们还会惹祸上身,他和黄文亮说无意做总商也是为了泼冷水打消其不良念头;洋商所说的支持无非就是当面口上抹蜜罢了,可能转过头去就要把同样的话再说给卢、叶之人听,也好,十三行关起门来是自家的事,最好不要让他们掺和太多,否则后患无穷。伍秉鉴四下想来,感觉真是阳不得、阴不得,进不得、退不得,左右为难。

碧珠走了进来,坐到了秉鉴的对面,“东家是不是有意争取总商之位?”

秉鉴苦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怕是没什么盼头。”

碧珠此时不单是经营“怡和行”的大掌柜,还是操持这个偌大院子的大管家,地位高崇,里外受人尊重。经岁月洗礼,三十岁的碧珠圆润如玉气若幽兰,丰盈窈窕之姿,仰抚云髻,俯弄芳荣,顾盼生辉,“微晕红潮一线,拂拂桃腮熟。群芳难逐。天香国艳,试比春兰共秋菊”,只可惜的是她至今仍然孑然一身。

“东家,想做总商,大人们那里硬着头皮也是要去的,你不去,谁也不知道你的心迹。卢、叶二人那里我去找他们谈谈,最好是能让他们急流勇退。”碧珠跟在秉鉴身后多年,二人早已心照神交默契神会,任凭谁一眼都能看穿对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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