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以礼相待
乾隆五十八年五月十三日(1793年6月20日),英吉利朝贡的使船“狮子号”、“印度斯坦号”、“豺狼号”以及“克拉伦斯号”停泊在了澳门码头。伍秉鉴得到粤海关的消息说使船不来广州了,而是在澳门做短暂停留后直接驶往天津,中间可能在浙江的定海再次补给,让他直接去澳门接待。接到消息后,伍秉鉴急忙带着陆进、碧珠、景春、秉钐和那个东印度公司商务代表布朗坐船赶赴澳门。陆进也是极力劝说秉鉴船上那套官服,为的是与那来使马戛尔尼的身份对等说起话来带有分量,不至于被对方瞧不起。而秉鉴坚决不肯,他认为商人就是商人,穿上官府去与对方谈生意不伦不类,说起话来也会受约束,不方便。
前些日子,秉鉴也是被监督大人盛住叫去训斥了一顿,告诉他此次保商必须由他“怡和行”一家来做,不得私下分配他人,并且又告诉他“广利行”已经撤回去与“怡和行”共同做保商的申请。秉鉴想着找卢观恒、清妍再商议,可奈何去了两次卢家大宅都是吃了闭门羹,卢家人就是避而不见,他不明所以,可也没有办法,想着再去,可接下来每日繁杂行务缠身实在是再找不出多余的空闲来,最后也只能作罢。
盛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贪,可人不傻,什么事自然都能分出个大小头来,不管别人怎么在他面前说伍秉鉴不好,也不管他对伍秉鉴怎么不待见,可他都知道英吉利使团朝贡是大事,这件事关系到他个人的仕途命运,他当然希望保商之事顺顺利利不要出现任何差错,所以在伍秉鉴临去澳门之际,盛住将东印度公司董事长巴林给两广总督大人的来信誊本交给了他,并告诉伍秉鉴此信郭大人已经作为折子上奏给了皇上,给伍秉鉴看的目的就是让他做到心中有数,不至于与那马戛尔尼谈起来出现什么纰漏或做出有损天朝国格之事。
坐在船上,伍秉鉴打开那誊本看,上面是汉字,看着文采应是衙门书吏润色修饰过的:“英吉利国总头目官管理贸易事百灵(巴林)谨呈天朝大人,恭请钧安。我本国国王管有呀兰地嘧吨、佛兰西、嗳仑等三处地方,发船来广贸易。闻得天朝大皇帝八旬大万寿,本国未曾着人进京叩祝万寿,我国王心中十分不安。我国王说:‘恳想求天朝大皇帝施恩通好。凡有我本国的人来广与天朝的人贸易,均各相好,但望生理愈大,饷货丰盈。’今本国王命本国官员公辅国大臣吗嘎尔呢,差往天津。倘邀天朝大皇帝赏见此人,我国王即十分欢喜,包管英吉利国人与天朝国人永远相好。此人即日扬帆前往天津,带有进贡贵重物件,内有大件品物,恐路上难行,由水路到京,不致损坏,并冀早日到京。另有差船护送同行。求大人先代我国王奏明天朝大皇帝施恩,准此船到天津,或就近地方湾泊。我惟有虔叩天地保佑天朝大人福寿绵长。”
秉鉴看后交给了陆进,陆进看后“呵呵”一笑,又回头瞥了坐在那船尾的布朗一眼,小声说道:“别说,这英吉利人用词还真是恳切,只是……”
“什么?”秉鉴问。
陆进将信件还给了秉鉴,“只是目的和企图也是昭然若揭,你没看到那‘贸易’二字吗?和我们预想的一样,这才是他们遣使的重点,看来我们做起这保商不轻松啊!”
秉鉴也是苦笑一下,“船至中流,不进则退。既有破釜沉舟的打算,也就不惧前程凶险了。往前闯吧。”
澳门码头。
在“狮子号”上,伍秉鉴见到了英吉利使团的正使马戛尔尼,这人五十多岁的模样,红发碧眼,身上穿着黑色的燕尾服,里面套着白色的衬衫,扣子系得很整齐,衬衫的脖领处带有折叠几层的褶子,好像散开的花瓣一样,似领结又不是领结,燕尾服外面斜挎又一个红色丝绸做的宽边绶带,在绶带的上方,戴着一枚不知什么来历的硕大银质徽章,脚上穿着锃亮的皮靴,整个人看上去很威风。
伍秉鉴对马戛尔尼的背景已是了解得十分详细透彻,所以也没有过多的陌生感,见了面之后拱手抱拳见礼。布朗对那马戛尔尼说了什么,马戛尔尼也装模作样地抱拳,可好像感觉不是那么回事,最后还是和伍秉鉴握手致意。伍秉鉴对马戛尔尼旁边的一个看上去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很感兴趣,刚想让布朗给介绍一下,那男孩却先开口自我介绍了一番,一张嘴说的竟然是半生不熟的汉语,让伍秉鉴等人是惊讶不已,原来,这孩子叫斯当东,他的父亲老斯当东是使团的副使,在来之前,他学习了半年多的汉语,并能凑合着写一些汉字,他这次随行准备给马戛尔尼和父亲做翻译。伍秉鉴听后赞叹不已,并当即把景春介绍给了他,年轻人碰到一起熟络的快,不一会景春就和小斯当东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以说双方初次见面是在融洽与和谐的氛围中进行的,秉鉴吩咐秉钐将船上的补给去置办周全,并一再嘱咐要挑那上档次的、新鲜的,秉钐应声而去。寒暄过后,马戛尔尼把伍秉鉴等人请到甲板上放置的一个长条形的桌子坐下,陆进和碧珠一左一右坐在了秉鉴的身旁。
正式会谈刚刚开始,马戛尔尼就直接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伍经理,我想知道,我们这次并不是来做生意,是来给你们大皇帝送礼物,为什么还需要你们做这个保商?”
伍秉鉴微微一笑,“首先我要纠正阁下刚才说的三个字,这次你们来送的不是‘礼物’,而是‘贡物’,这个在你们东印度公司巴林先生给我们总督大人的信件中说的很明确,我一定要在此重申一下,绝对不能马虎;其次,因是朝贡,所以我们皇帝陛下才特准不收你们关饷,并允许你们直接前往天津靠岸,但朝廷法度不可因此废弛,必须按往常的贸易规矩办,所以必须要有保商承保才行。还有,我做这个保商不收你们一文费用,你们的往来补给也是我按成本供应,并且一旦你们出了什么麻烦事,责任和善后事宜都由我来承担和料理。说得明白些,我就好比一个保姆或者小丫鬟,做的都是侍候人的事,给你们提供最好的服务,尽心尽力,还不收一文工钱,活干得不好还要挨主人训斥打骂。我想这种对阁下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阁下应该对我们朝廷的这种体贴安排心存感激,而不应抱有怀疑或拒绝的态度。”
马戛尔尼被伍秉鉴的一席话说得脸红,可也不甘心,“那我想问伍经理,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做呢?难道这里边你就得不到一点利益和好处?”
“我们华夏人自来热情好客,阁下千里迢迢从西洋朝贡而来,我作为大清万千子民中的一员,作为十三行的一名商人,深受皇恩浩荡已久,有责任有义务代我们朝廷做好接待这个工作。说到利益和好处,自然也是有的,那就是通过这件事,让我有幸认识到阁下,并借此机会能够让阁下了解我的‘怡和行’。”
马戛尔尼听得信服,连连点头,由衷赞扬说:“伍经理是一个有清晰头脑的人,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伍秉鉴招手让景春过来,吩咐道:“为了使船的利益能得到保障,也为了接下来的朝贡之路平安顺畅,去将这四艘船都插上旗子。”
“好嘞。”景春答应一声,从一个包裹里取出四面绿色精绸做的旗子来,每面旗子宽有三尺,长有一丈,上边印有“英吉利贡使”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