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25)
第一次见到张晓航,日光漫长第一次见到张晓航,日光漫长。我高三他大二,每个星期天下午,他会骑着一辆深蓝色、铃声不是很响亮的单车来为我补课,每个小时五十块钱。当然!缺钱跟旱地上缺水一样的大学生,不因为这么点小小的甜头,谁愿意在炎炎夏日里骑车再骑车,骑上两三个小时直到把自己骑成一个骑兵机械人来给你补课啊。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欣喜,你知道我爸妈都很忙,家里就只有一个保姆林姐,她会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像撞钟里出现的报时小人一样,一个小时准时进来送一次茶点,白脱巧克力蛋糕、抹茶卷还有无奈的红豆西米露。
所以这时家里花了五十块钱,给我买了一个骑车骑得气哼哼的骑兵玩具张晓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抱起两升的水瓶大口喝水,也不管我就在一边赤脚凉快地打量他。我还是非常开心的,满廉价的一个玩具啊。
当然张晓航不知道我这么想,他静默又迟钝,也许是发觉了我的阴暗念头,故意装傻来维持自尊。做完新一轮的辅导后,他就安静地等着我发问,我不作声,桌子上的咕咕钟在滴答地响,张晓航像一只巨大的红色蜗牛,慢慢地把他的触角缩回壳里去。然后一下午,我心不在焉做着习题,和旁边有整个世界那么大的红色蜗牛在一起。
大学一年级,呵呵,我终于成了张晓航的师妹。张晓航在场上灌篮,漂亮地独得3分时,我穿着一身军训绿军装在场边叫得最凶,张晓航加油!加油加油加加油!把球场对面给敌队加油的一群mm声势完全打压下去。终场结束,张晓航错愕又惊喜地看向我,我在他眼前被无比凶狠的教官拽着衣领乖乖拎走,一边偷偷在背后给他比了一个“v”的手势。庆祝张晓航胜利!
我以为那天晚上张晓航会站在新生楼下等我,叫我的名字,我们一起庆祝我终于九死一生考上大学,或者他今天独领风骚获得三连冠。反正随便找个借口都好,让我有机会借酒醉之名挽着他的胳膊唱:我爱你,塞北的雪……
但是张晓航没给我这个机会,晚上我和一帮伙伴经过操场,看见他独自一个人在暗夜暧昧的球场上,运球、3分、上栏,一次又一次,你看,你又在浪费时间。
大学四年是我的花样年华,我早就打定主意,把我想做的事情通通做一遍。我一直很喜欢玩“这辈子一定要完成的一百件事”之类的玩意儿。我要做的事情可远远不止一百件。和我玩得好的几个三八都知道我有个变态的习惯,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有长长一个纸卷,掏出来展开可以从我的手指缝一直拖到那边楼梯再转个弯,上面是我大大小小的梦想狂想妄想。比如,买个生日蛋糕然后一个人吃光上面的奶油层,当然这个比较容易做到。还有把周星驰所有的片子看一遍,这个也简单。越到下边越有难度,蹦极一次……一定在泰山顶上看一次日出……车上碰见小偷偷人钱包高声呼叫提醒……收养一只流浪猫……纸卷最末端,还有小小两行字,我谁都没让看过。陆糖加一定要和张晓航初恋一回。陆糖加一定要和张晓航初吻一次。一定!
我活到现在,最大的优点就是活明白了做人就是要目标明确,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一秒钟都不浪费时间。不像你,张晓航,畏畏缩缩的红色大蜗牛,拜托你就算打定主意不理我也要专业一点,为什么我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在人群中一瞟随随便便就可以看见你负着红色的壳躲在那里。我忽然苦笑,是不是因为那么在意你,我的天线才那么敏感?不想了,不想了,我眼睛一闭就往桥下扎,橙色橡皮筋牢固地缚在我脚上,我重重地冲向深渊又高高地被弹起。这就是蹦极,味道真的不好受。我的眼泪噼里啪啦溅在脸上,我眷恋这个世界上美好的日子,粉红色球鞋,占满蓝天的大片大片鹅黄苹果花树,还有我最最亲爱的张晓航。
那天我从蹦极的绳子上被解下来时,其实已经昏了过去。昏过去的人名正言顺可以做做美梦,我就梦到张晓航把我像一只苹果那样解下来,回学校的路上,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下巴一次又一次蹭我的发顶,然后没有声音地抽泣。
然后五一假期去泰山,我邀请了年级里著名的帅哥冯子森。一般的女孩一看见他还虚伪兮兮地假矜持,但是我这个人习惯风大雨大太阳大,连被张晓航拒绝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帅哥冯子森?于是一邀成功。结果临到出发,慕名来加入我们的女生越来越多,最后简直成了冯子森率领一个小型女儿国泰山五日游!冯子森说不怕不怕,我找来了挑夫甲。出发那天挑夫甲大包小包铁青着脸露面,就是山不转水转的张晓航。哈哈哈!(学周星星笑一分钟)旅程突然那么美。
临登顶看日出那天,半夜都得起来爬山,一众小吊带们各个叫苦连天,我就跃跃欲试。凌晨三点,我穿着租来的军大衣和冯子森,还有少数几个坚强的女生开始登顶。漆黑的山路,风像刀子似的,不到一公里我就喘不过气,心揪成一团,有人抓着我的手臂一步步往上走。“冯子森。”我小声叫着他,不愧是革命同志情谊真啊。手掌被他握着很温暖,我的胸口闷疼不是那么严重了。跟着他就那么来到山顶,还很早呢,满天星光,我模糊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天亮时,有人轻轻推我,我睁开眼睛迎面就是远远地平线上,太阳霞光万丈地升起来,我忍不住傻笑,在温柔红光的空气中轻轻回头看着旁边那人的脸,张晓航,我早就知道是你。你只有假冒冯子森时才有勇气拉起我的手么?那我就陪你装傻到底。
转眼张晓航毕业,我们之间的关系既没亲密也没疏离,一切都和高三那一个个星期天的下午一样,保持着刺猬之间两根刺之间的距离。张晓航去了一直向往的首都大展拳脚,我想临走时他是下了某种决心要彻底把我忘记。成都对我来说花谢了,叶落了,一切开始向沙漠演化,我的内心渐渐风化成一具苍凉的骸骨。暑假的时候,我独自去了西藏,这是我单子上第九十七个愿望,在这个愿望之前有很多愿望被打了红钩,表示我已一一实现,真厉害!在西藏最纯净、离神最近的天空下,我尝到自己带来的恶果,由于极端不适应高原反应,我全身浮肿,满脸青紫若猪头,但是我不介意,实现梦想是值得高兴的事。在纳木错湖一群移动的白色山羊边,我着红衣,移动肿若肥香肠的手指,自拍下一幅幅美好的画面:天很蓝,海子很蓝,我在大地上肿着脸和嘴唇,大口地喘着气,笑若春花。
在旅店的笔记本电脑上,我把照片传给远在北京的张晓航,照片下配的文字是我一贯风格的捧腹: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哈里·波特吹肿的玛姬姑妈,冉冉升上天,连衣服扣子好像都要绷开来……照片发送完毕。我关电脑、拔电源;关手机、卸电池。旅店外檐角一长串风铃叮叮咚咚响。我在暮色中走出屋外,张开双臂迎着风,感到被自己和张晓航共同放逐到天边。
西藏回来以后,张晓航恢复了和我的联系。我们每天一个电话,近在咫尺,一如从前。毕业后,我理所当然地收拾起行李投奔了他。
自从在机场张晓航带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子一起来接我时,我的心情就一如坏坏的天气。那天我谁的面子都不给,我铁青着脸从张晓航和他的叶词面前走过去,摆脱了后面一直试图拉住我胳膊的冯子森,我一个人固执地背着行李满北京城里兜。汽车、三轮、步行一段再汽车、三轮,我自己狠狠地把自己湮没在这座城市里。
愿望单子上第九十八个梦想,迷一次路。
一个月后我的工作敲定,去了一家电视台当野外记者。矿难、洪水、车祸,哪里有事我往哪里去,早出晚归,辛苦异常,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累得吃不下饭。张晓航激烈反对,我斜睨着他,一切的原因他都知道,他是没资格说不的那个人。
我给你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耍赖也好,撒娇也好,我向命运要什么一般情况下都可以得到满足。比如我蹦极的时候曾经深深喘了一口气,希望活着上来,结果果然活着上来了;我在西藏高原反应得四肢百骸痛如针扎,我说,拜托,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去,我还要见张晓航,结果果然什么事也没地回去了;在我十岁时检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结果我认识张晓航后就为这个结果深深担忧起来,结果,嘿!运气好,居然活到二十二岁了。我一直在想还可以幸运多久?五年?十年?总要磨到和张晓航在一起,最不济也听他说一句我爱你吧!
结果这一次,命运对我竖起一根手指,说到此为止。
我被从火灾报道现场和伤员一起送回来的那天晚上,张晓航闻讯赶来,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冯子森难过得仰天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体贴地合上病房门,让我和张晓航好好相处。
其实最后张晓航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抱紧我,如同很多年前蹦极后那个旖旎的梦。
张晓航,我明白,我们是同样自私的人。你越爱我,就越怕跟我在一起面对最后的别离,你怕你会承受不了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我越爱你越要死死缠着你,像沉溺的骆驼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把我压垮,也始终不忍放手。我们在一起彼此折磨,这么多年。
我给张晓航看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钻石戒指,其实是水晶的,那是冯子森十分钟前才送给我的。我笑嘻嘻的,有些走调地对他唱莫文蔚的歌:“感情就是一个人丢了另一个人捡……”现在我被冯子森捡了,没你什么事了……
这谎言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好了,出去吧,郝思嘉说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我们之间的故事结束了,再没什么了,真的。
公元2005年的折耳猫
一场极其倒霉的邂逅
“乖,跟我回家吧。家里面有一只小波斯,一只黄白猫,还有一头叫亮亮的小博美,你一定不会觉得孤单。”
灰扑扑的小猫抬起头,向头顶覆盖了四分之三蓝色天空的女孩子“喵”地叫了一声。
“小乖乖,饿了吧?”安吉穿着大半码的粉色球鞋,踢踢踏踏地去旁边的士多店买了一盒牛奶,掬在掌心里给小猫喝。小家伙饿极了,一下又一下,舔得安吉右手里的爱情线痒丝丝的。
回家喽!安吉脱下亚麻色外套,把小猫裹着抱起来,另一只手还举着半盒牛奶。突然那只手腕就被人很紧地攥住了,还把她拽了一下,牛奶洒了一地。
“你!?”安吉猝不及防地抬起头,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孩子迎面站在眼前,说不上好看不好看,嘴唇紧闭,眼睛从黑发的阴影下看着她:“你居然偷猫?!”
四周的眼光刷地射过来。
这不是流浪猫?!
十五分钟以后,派出所,男生抱着小碳球般抖成一团的小灰猫,穿过门外端着饭盆看热闹的人群扬长而去。安吉坐在那里,百口莫辩地听着警察叔叔的谆谆教诲,膝上放着脏兮兮的外套,上面印着几个小猫爪印。
哪有这样的人,诅咒你一出门就被车撞倒。第二次邂逅
哧——!一阵刺耳的急刹车。旁边经过的女孩发出一声尖叫,有人说赶快报警,有人说去找老师。男孩喘着气半跪在路中间,一条触目的鲜血蜿蜒从眉峰流下,双臂紧紧护住的怀里,一个圆圆的灰色脑袋伸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丝毫忘了刚才是怎么从迎面碾来的车轮下死里逃生。
“摩托车就要压到那只猫了,那男生突然冲了出来——”
“哪有这样傻的人,为一只猫。”
老师以及上回出场时无比神勇的警察叔叔迟迟未到。男孩的血流到下巴上,滴到白t恤上,胸口那个“love”染得乱七八糟。安吉实在看不下去,咬咬牙冲出去,扛起男孩的一条手臂:“走,去医院。”
你——男孩从晕眩中抬起头。
“即使你不打紧,我也想去看看这只小猫被伤到没有。”
名字叫做“简单”的男生脑袋上打着绷带——校医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把他包扎得看上去就像一个印度阿三。此刻,简单正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安吉给猫洗澡。安吉在粉红kitty脸盆里倒上半盆温温的水,然后把乖乖的小猫放到里面——心里却在想着简单现在真应该坐在孟买街头,吹着芦笛引竹篓里面的眼镜蛇出来跳舞,要不真辜负这个造型,而且他又和印度人一样黑,这么想着,简直偷笑得要被口水呛到。
“多多很听你的话,”沉静了半天的简单突然说,“从前慕司菲给它洗澡的时候,它总是伸出尖尖的小爪子抓她,费尽心思想从脸盆里逃跑。”
听见这个名字,安吉第一个反应是好像一个蛋糕:“你女朋友?”
简单开始发呆,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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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也就继续安静地给猫洗澡,小灰猫在水盆里喵喵地叫。
哇!安吉拿开吹风和毛巾,居然是一只折耳。那脏兮兮在垃圾箱边上扒方便面袋子的小灰猫,居然是一只纯正的英国蓝纹折耳猫。瞧它的耳郭,安吉用手指轻轻地拈了拈:“我先前还以为是被你打伤的呢。”
“我会吗?”简单扬着他那个印度阿三似的脑袋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