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5)
狐狸的后园郭狐从小就把往生当做了她的后园,从她三岁的时候在幼儿园的榆荫下冲往生歪着脸一笑,后者就乖乖将手里捏得浸了汗的两枚糖递过来开始。
当时郭狐转身就走,迎着阳光,将其中一块糖小心地藏在围裙兜里,预备给班上最漂亮的男孩儿吃。另一颗她则含在嘴里咂着它的甘甜。往生像奶奶家的后园,平时不用顾及,一旦推开那扇门,满目甜果繁花,他的全是她的。
从那时起,他们一直维系着这种奇妙的缘分。小学时的往生常常看着左前方的郭狐出神。那时满校都是绿男红女的统一服装,郭狐是年级主任的女儿,就有天天穿白棉布衣裳的特权;还有其他女生都是两把刷子小刘海儿的发型,而郭狐天生的好头发就那么懒洋洋地披在背上。这一切构成了那个年纪难以言喻的魅力,往生脸红、心促得自己都不明所以,回去给他在医院当医生的妈妈说,自己可能有心脏病。而郭狐则非常正经地听着她的功课、完成她的作业,对一切毫无所知。
上初中的时候,全部学生重新分班,郭狐分在一班,往生分在与她遥远得好像隔海相望的六班。数年如一日的凝视没有了落点,往生佝着背推着自行车,在槐荫落花下很是单相思地忧愁了好几天。直到一个星期一,郭狐背着她的大包课本,由年级主任的关系乘风破浪地从一班来到六班,在往生左前方的空桌上姿势优雅地放下她的钢笔。往生面皮不动,但是心里高兴得发狂,想抱着头大哭一场,手掌心攥着课桌腿,扭来扭去都是汗。
记忆里深刻的一次,是放学时的扫除,郭狐扭伤了脚,全部同学都走光了,往生还看见她坐在林荫道边等着年级主任来接。上天把女神放在了他面前,往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她,只是勾着头,将单车推到她面前。
郭狐带着那个年纪少女特有的冷漠坐在了他的车后,自始至终除了“谢”字外再无其他。往生在前面费力而平稳地推着车,郭狐白裙的飘带偶尔搭在了他的臂膊上,他觉得那就是额外的幸福,自己今天已经得了太多,实在不该再多要什么了。
那时的年月,校外植着一片白色的榧香,三四月的时候细米一样的花开喷了,人从旁边过,总是能激起一蓬雨花样的白粉蝶。就像整个少石中学男孩们对郭狐的爱慕,而郭狐从中自在而过,三四月的风景一样,不沾片点痕迹。曾有男生于放学路上在郭狐的身后按动着车铃,不过是外面下起了雨想送她一程,郭狐头也没回,撑开了自己的伞。
往生低下头,心里蓄存了小小的欢喜,只有他的单车载过郭狐,也许郭狐只是无意,却恰巧成就了他的与众不同,留到日后,慢慢回忆。
再后来高考,郭狐心无旁骛地和两个男生考去了北京的大学,而往生难以对人言的痴念却累得自己落了榜。那个七月里日光耀人的午后,往生在空旷的教室里找到一本残破的练习本,郭狐的,里面写着“昔人已随黄鹤去”的字样。往生把那一小片纸撕下来,抖抖索索地印在唇上吻,他的初吻。他把它含在嘴里,抵在舌上,全身郁闷得无处哭泣,回家立刻大病一场,烧退了,发现那墨迹模糊的字条还存在舌下。
后来往生又复读了一年,开初是一心一意想往北京那边考,但最后结果也只得一个本省的专科,这才领悟人终究是抗不过命,乖乖收起包裹,便自去行进了自己的人生上起了自己的学。期间心里百巧千机地关注着郭狐的消息,完全忽略了身边矮个子女生的爱慕。
郭狐在北京的学校有了一个男朋友,闻说其父母是京城地界上的领导。郭狐起先还想装冷漠,这是她前十八年对付男生的不二法宝。但是在这男孩那里却失了效用。
北京城多大啊!有多少来自四面八方的白衣狐狸在这一大片原上草之间扑腾,郭狐只是其中面容冷寂的一只,连很漂亮都称不上,一松手马上就会和其他游走的狐狸搞混掉。于是郭狐被逼着热情,被逼着妩媚,被逼着为这段爱情奉上自己的全副身心,结果还是不能求仁得仁。她讨得那男生的欢喜,后者便像特地给她脸似的带她去家里玩。那家,不过是某某胡同深处的一个小四合院子,破败残小,虽说是一家独住,但是院子里却晾着起夜用的搪瓷痰盂。
郭狐就那样站在院子里,天高秋深,她看着痰盂想哭。
后来打听了其他人,方明了那高干子弟的底细。北京城最不缺的便是干部,毕竟全国各大部门的中枢都在北京,各个行业各种级别,世袭的退休的外聘的代干的挂靠的,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充斥在北京城几百年的雍容气派里。郭狐只落得个欲语还休的结局。
她主动和那个伪纨绔子弟“sayno”以后又恢复了以前的凛然姿态。只不过若说一直这般凛然,倒真使人心生敬慕。但是热了之后再冷,在旁人的眼中便似掺了些许灰的白,自然打了些折扣。郭狐心中知道,这些事总会三三两两辗转进往生的耳目,究竟他知道多少,她也不想去探究。
郭狐不知道的是,往生大学里没谈一场恋爱,写了很多不知对象的情诗。大学毕业时他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短发理得很精神的it男子。
毕业后往生跟着大部队移向京城,这传说中压力与机遇并存的地方。在中关村一个公司扎稳脚跟不久,他就跟在北京的旧日同学取得了联系,参加了好几次同学会。开始一直没见郭狐的踪影,直到不久后的一次,酒过三酣,众人有些起身离去,黑衣的郭狐才推开门,姗姗来迟。
那夜往生和郭狐坐得远,根本没有搭上一句话。只在灯火微光里凝视着郭狐的侧脸,看着她在旁边男生讲的小笑话里微笑,小口地咽下红酒。等到往生清醒过来,郭狐已经不在。
往生留了心,一个月后跳槽到了郭狐所在的公司。彼时郭狐研究生在读,只是偶尔来这公司做做兼职翻译。每次来的时候黑发长衣,精致得一丝不苟,目标当然不是那一月一千二的菲薄酬劳,而是这家企业老总的独子,时任中国区总裁。
女人一辈子于情爱上的聪明一次便已足够。只要这一次用对了地方。郭狐相信总裁——她对这两个字甚至比那人的名字还来得敏感——就是需要她这一次聪明用对的人。虽然总裁在公司内部对女人兴趣了了,能从百忙的工作中抬头来注意一个女人的几率是千分之一,与她交往的几率是万分之一,在交往后爱她甚至娶她的几率更是小得不可计数,郭狐也无惧无畏地把自己置于最幸运的那个位子之上。这样握刀而伺的背景下,郭狐即使遇上往生,也不过是朝后者略微点头以示故人罢了。
盼望已久的短兵相接是在一个清晨的电梯里,郭狐进去后立即拥进好几个人,最后一个进来的即是总裁。郭狐只思考了短短几秒钟。
“先生,帮忙按下电梯,八楼。”
总裁回过头,看了一下郭狐。然后,伸手去按电梯。按完之后又似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
郭狐无辜地站在那里,假装不认识他。至坏的结果不过输掉一份兼职的工作,她年轻,还输得起。
结果很久都没有下文,生活一切如常。这期间有次工作午餐,恰好和往生坐在了一张桌上,同桌的还有其他三个同事,往生请大家一人一大杯蜂蜜鲜榨橙汁,郭狐自幼儿园开始的嗜好,他还记得。
转眼公司周年舞会,能参与的只有中层级别以上的人物。然而受了邓文迪勇嫁默克多的影响,颇有些女职员把自己打扮光鲜以各种手段混进来博博运气。总裁想起了电梯里那个叫郭狐的女子,她的无知无畏不过是一种女人的滑头,是伎俩。然而在今天她理当出现的场合,却没来。一来一去,这个女子的印象在他的头脑里重复了两次。
为此他专门又举办了一次答谢客户的舞会,这次门槛降低,凡公司职员皆可参加。郭狐到底来了,打扮寒素,一杯鲜橙汁,却坐在角落里和满面通红的往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总裁忍不住地看了她好几次,掌控欲极强的男子,手心蕴起一片潮湿。在舞会结束前,他终于走向她,“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郭狐却以最女人的理由拒绝了他,新鞋子太紧,跳不了。两个月后郭狐毕业,成为公司的正式员工,半年内升至总裁助理,和总裁同赴欧洲公干。应该说让总裁沦陷的并不是郭狐的手段,而是他本身的好奇心。欧洲短短一个月时间,天蓝海阔,阔得能够让郭狐放下所有的戒备,内心重新还原成婴儿。而总裁是那种追寻过程的男人,当郭狐的爱作为结果展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看透了她的底牌,根基水草样轻浅。从欧洲回来时总裁已经在心里坚定了郭狐的定位,将她训练成一个值得倚赖的好下属好帮手,利用她的爱让她忠心不二,也算物尽其用——直到用残的那一天。这和郭狐的愿心背道而驰,但是当时,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出于本能地和往生划定界限,同学会、午餐厅,这些地方是她的禁忌,她要从脚趾开始,洁身自好。于是往生很多句的问候,都随着郭狐的匆匆而遁消失在喉咙里。这个时候往生的租住屋中搬来一位新房客,小清秀小清秀的,叫温温,喜欢穿花布拖鞋满屋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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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温对往生很好,做晚饭的时候常常多做往生那一份,去超市买卫生纸洗发水总是买大包装的,放在厕所里大家一起用。往生这辈子只会暗恋,学不会爱人亦分辨不出被爱。温温的好意他只能笨拙地接受。
有天雨后回来,往生受了凉,温温张罗着让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后,按家乡的土法拿茶匙给他刮痧。茶匙沾着碟中的酒,往生的背上一刮一条殷红的痕。
“温温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温温湿手将耳后的头发一绾:“笨蛋,你认不出我啦?”那年专科学校的矮个子胖师妹,鼓鼓的脸颊上生着红痘,弄掉了死乞白赖问他借的专业书,再理直气壮地一顿顿约他吃饭,“我欠你的。”
转眼温温已经变得这么清瘦,从流年纷扰的尘埃里走出来,她已经找了他这么久。
往生觉得鼻酸,自他在窗外看见办公室里拥吻的郭狐和总裁,然后默默地把手中的伞放下,转身,走入雨里开始,他凝涩的眼睛在温温一下又一下的刮痧中,开始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