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黑天使2》(14)
2亲爱的宝贝1
梅影刚让丁点儿睡着,就听到护士站一个怪怪的声音在喊:“梅医生,痛。”
梅影出了医生办公室,看清是明一在装怪,就说上帝啊,你让这个男人也体味一下女人生孩子的苦吧。明一装出很疼的样子,把梅影和护士小米都逗笑了。
明一停了笑,说他一个朋友的亲戚的朋友生孩子,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梅影说:“天下人都和你沾亲带故。”
明一耸了耸肩,说职业害的,他就是那帮朋友的私人医生。话没说完,尖声的叫喊,在电梯打开的时候,把空气都搅起了旋涡。“明医生……明医生……”女人夸张地叫着明一。好像明一能减轻她痛苦似的。一大帮人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婴儿用品,一脸的重托,眼巴巴地望着明一。朋友拍着明一的肩,说交给你,就放心了。孕妇的丈夫叶胖子,说等儿子出生后,好好感谢你。这不,从怀孕到现在,他在娘肚子里就认识明医生了。明一脸上笑着,心里却说,还是不认识的好。说不定以后还得当这儿子的私人医生。明一真的想躲了,从产妇怀孕开始,每次都来找他,让他带她去做b超。超声室的医生开他的玩笑说,明一,你这胎是儿子。弄得明一很尴尬。
叶胖子把一本厚厚的病历交给明一,朗声说孕前检查全部正常。
明一顺手把病历递给梅影。叶胖子把明一拉到旁边,悄悄地说,找个好点的医生。明一让他放心,说梅影是很负责的医生,还开玩笑说,你的儿子一出生就看到美女医生岂不更好。叶胖子的眼光上下扫了扫梅影,笑说,那不和他老子一样地色。
产妇安排在33床,在窗边能看到远处的岷江,可是产妇好像并不满意,说33这号码不安逸。梅影说33是最为神圣的数字,在伊斯兰教里,天堂里人们的年龄永远都是33岁。产妇被梅影说得笑了,走到窗边,叫了一声哇:“叶胖子,江边好美耶,叫你爸给我们买个临江房。”然后拍着肚子说,“儿子,我们要住临江房。”
梅影忍着笑,把产妇带到检查室,检查宫口才开两厘米。可是产妇叫得很投入,还把头摇来摇去。梅影说,你看过生孩子的电影吧。产妇来了兴趣,说她怀孕后就没上班了,几乎天天看电视,那些生孩子的戏都是假的。那些演员都没生过孩子。“梅医生,你好像韩剧里那个妇产科的女医生哦。”
梅影说没看过。产妇又叫一声哇:“这个电视你都没看啊,不过电视里好血腥哦。我才不当医生呢,太恐怖了。”
梅影说,你现在不疼吗?
产妇说:“真的耶,怎么和你说话就不疼了。哎哟,开始了,开始了,不行了,我疼。”
梅影把手放在产妇的手上,说:“假如把孩子的出生当成一条路,那么这条路有一百米长,现在孩子刚刚出发,所以你还是节省些力气,到孩子需要的时候,你好帮他。行吗?”
产妇咬着牙,点了一下头。问孩子还要走多久才来?
“你帮他的话,也许和太阳一起来。”梅影说。
出了检查室,产妇很兴奋地对她老公叶胖子说:“梅医生说我们的儿子和太阳一起来。”
叶胖子又上下扫描梅影,然后对梅影重复了一遍对明一说的话:“等儿子出生后,好好感谢你。”
梅影笑笑,说明医生的朋友嘛。明一撞一下梅影:“行啊,几句话就赢得了她的信任。”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呗。”梅影说。
明一笑了一下,只说小心点,有事给林主任打电话。梅影说啰唆。
叶胖子把明一送下楼,说反正一时半会儿还生不了,干脆消夜去。明一吃惊地说,老婆要生了,你还消夜,太潇洒了吧。
叶胖子说,再体会一下无牵挂的感觉。
明一耸了耸肩,说怪不得每次产检都是你老婆一个人来,敢情你并不想当爹。
叶胖子笑说,老子逼的。
明一想起朋友曾经告诉他,说叶胖子的父亲是个倒卖古董的生意人,积累了些资产。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他的合伙人,年纪比他还大。他一度和女儿断绝关系。对儿子叶胖子寄予很大希望。叶胖子却是个玩主,没个正经工作,拿父亲的钱和一帮哥们儿混在一起,白天打牌,晚上喝酒,不到夜里三点不归家。父母从他二十出头开始,就给他张罗婚事,希望有个孙子后,能收他的心。叶胖子和前任老婆生活了五年,没生育离了。晃荡几年,和现在这个女人结了婚。这个女人是闯过江湖的,你很难知道哪一面才是她真实的一面,叶胖子和她合作在父亲面前表演得恩爱有加,其实不过是为了他父亲口袋里的钱。这个即将出生的儿子是他们的筹码。
明一把叶胖子推进了电梯。又给梅影打电话,说如果需要帮忙,叫他。
2
梅影没有睡,她翻看产妇厚厚的孕前超声,从孩子还是一个小水泡开始,慢慢长大,胚囊,心跳,粗具人形,有了可以动的身体和胳膊,然后长出肌肉。人的发育是多么奇妙啊,再美的花朵也不如一团细胞发育成人那么惊心动魄。梅影看着最后一张超声图片,孩子把小手含在嘴里,美丽得让她全身流过一阵愉快的战栗。梅影忽然觉得还在子宫中的孩子不是某个人的所属,是这个奇妙的星空寄放的,只是出生的过程才慢慢加载某个男人和某个女人的生命信息,出生以后,才属于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
梅影把自己想得痴了,恰好老公胡安的短信来,“抱枕而眠,造人计划又耽误一天,明天加倍补起。”
梅影回说:“梦里造吧。”
胡安回了个流口水的头像,梅影笑了。胡安刚从西藏回来不到十天,决定这一次要个孩子。她和胡安算好了,假如现在怀孕,孩子就在龙年春暖花开之时出生。胡安要一个女儿,梅影堵上他的嘴,说只要一个孩子,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命定。胡安说白当个医生,有科学的。梅影说什么都科学了,这日子没法过。胡安不理解,只说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太多。
梅影发了一枝梅花给胡安,独自笑了。工工整整地写下诞生花,透过窗口看深邃的夜空,仿佛她的孩子在星空的某一处,她呼唤一声宝贝,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好像被爱浮起来。她到婴儿室巡视一圈,花朵们都合了花瓣,到夜的深处梦游去了。婴儿在梦里去了什么时空,能否记起在子宫里的岁月。梦里是五彩缤纷,还是世界最初的模样。梅影屏息,静听婴儿们香甜的呼吸,闭上眼睛,恍惚置身一个五彩缤纷的天堂,花朵们正一瓣一瓣在绽开。
叶胖子来找她,问他老婆怎么不疼了?是不是出了问题。梅影说宝宝累了,要休息一会儿才赶路。梅影给产妇做了检查,她的手抚摩产妇的腹部,胎儿反抗似的动了一阵,又睡了,好像说别动我,我还不想出来。梅影听了听胎心,像时钟的钟摆平静而有节律。梅影安慰叶胖子:“别着急,等待越久喜悦越多。”
“太折磨人了,我喜欢痛快。”叶胖子揉着眼说他要睡了。产妇拍着她的肚子,“乖宝宝,不让你爸爸睡哈,让爸爸陪。”
梅影笑笑,回到护士站。走到丁点儿的摇床前,本来睡着的丁点儿,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刻,梅影觉得丁点儿的目光是上帝的。此刻上帝与丁点儿同在。上帝好像借丁点儿的目光告诉梅影,接受并且感激。
丁点儿的眼睫毛垂下来,像是幕布关闭了星空。梅影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喧哗的产一科此时奇怪地安静,已经诞生的生命偎在母亲的怀里,即将诞生的生命还在母亲的身体里,他们或她们都是今夜开放在产一科的花朵。诞生花,梅影想到这个词时,觉得应该分开来读:诞生——花。她在处方上反复写这三个字,把自己的心也写出花来。诞生是动词,花是名词,而她帮助花诞生,有那么片刻她对自己的职业,接受并且充满感激。
给丁点儿换了尿不湿。丁点儿只是哼哼两声又睡着了。梅影把丁点儿的手放脸上,来回摩挲。丁点儿的小手激起她无限的母性。
叶胖子的儿子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还待在母腹里,神也许宽限他的安全感。明一上班时,梅影说:“那孩子是在等你。”
梅影交接病人时,叶胖子不管不顾冲进办公室,说他老婆吐血了。林主任示意梅影去看。梅影跑到病房,产妇只是把嘴唇咬出了血。叶胖子说:“你还是把她弄到待产室去吧,我的肉快被她揪掉了。”
产妇咬牙说:“你必须陪我,我是给你生儿。”
叶胖子跟梅影眨了眨眼,说手术室闲人免进。
梅影说,进待产室还早,在病房待着还可以看电视。又对明一说:“即使进了待产室你也可以陪她,还可以为孩子落地的一瞬间拍照。”
梅影对产妇说她要下班了,明天来看她,就是两个人了。产妇却要梅影帮她接生。梅影为难地说,科室有交接制度。实际上是林主任说今天带她去参加一个关于双胎妊娠的学术会。
产妇遗憾地说:“晚上做了个梦,就是你把儿子交给我的。”
梅影说:“白天你会做另外的梦。”然后对叶胖子笑笑,说需要什么可以找明医生。
梅影用消毒液洗过手,站在衣帽镜前画口红。明一站在她身后,说,亲,要去约会啊。
梅影不理他,每当明一用这种淘宝体说话的时候,坏主意接着就来。
明一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工作服像风衣那样敞开着,一副风流倜傥的派头,朗诵般:“我的真情像梅花开透。”
梅影对林主任笑了一下,哼起老歌《一剪梅》,这歌属于林主任时代的,因为林主任喜欢,经常哼,他们都学会了。
梅影在医院门口等林主任。一个卖花人骑着一辆带货架的人力车,停在她面前。货架上摆着一些长势葱茏的植物,其中多是栀子花,小小的枝头不可思议地承载了许多花骨朵儿。买菜的晨练的人们经过时,都说花开的时候肯定漂亮。一盆一盆的栀子花被人们买走了,剩下一盆叶子对生,花茎折断的植物,孤零零地歪倒在货架上。新鲜折断处渗出一些浆液,梅影不知怎么有一种痛的感觉,她问卖花人这植物的名字。卖花人说:“风铃草。”风铃草大概是太普通的品种,加上又断了茎,卖花人倒提花钵,向垃圾桶走去,可到了垃圾桶边,又停下,把风铃草放在路边的花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