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乡城7》(16) - 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 - 王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乡城7》(16)

乡城碎梦

(七章)

之一、巴姆山

这仅仅是乡城的一个传说故事,可以是几万年前,也可以是几亿年前,总之,那时没有凡人,只有神。巴姆山是一位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神仙。而与他只隔一条硕曲河的马里兄弟两座山却卑鄙无耻无恶不作。想来,正与邪、善与恶的殊死较量,应该是故事的核心了。结局却出人意料。

巴姆山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马里两兄弟突施暗箭,在就要倒下的最后一刻,才抽出了雪亮的宝剑,挥剑之下,直吓得马里兄弟屁滚尿流伏地告饶。至于结局,故事没有作详细交代,也不必交代,因为一座伟岸倾斜的巴姆山和两座并列俯首的马里山从此就这么定了格,永永远远隔河相望,把一个千古悬念留给了一代又一代乡城人。

故事给我的启示是:生活中,正与邪、善与恶总如大山般对峙,他们较量之后,最先受伤的总是正和善,而最终失败的却必然是邪和恶。

(1996年4月于乡城)

之二、讨赏

如今乡城的孩子们是没有这种兴致了,大人们小时候倒是热衷于此,可忙碌的生活叫他们连回忆的时间都少有,“讨赏”这种颇具浪漫情趣的旧俗,眼看着就要失传。

儿时,只要附近有办喜事的人家或有送亲的人马路过,我们一群小至四五岁大到十一二岁的孩子便相约一处,每人手里抓一把泥沙,到办喜事人家的门口或送亲人马经过的路口去“讨喜赏”,大孩子一声令下,我们就冲着人家齐声大喊:“讨——喜——赏”。手里的泥沙可是要派大用场的,遇到不肯施赏的吝啬人家,就毫不客气地撒将过去,嘴里还翻着花样骂出一些不吉利的话。有谁能拒绝这样孩子气的强取豪夺呢?于是我们常常满载而归,装满衣袋的零食零钱,给童年时光带来无尽的充实和快乐。

记忆中最难忘的一次“讨喜赏”是在一个秋日的上午,我们刚拦住一队送嫁的人马,却意外地发现盛装的新娘被一位老妇人搀着,已哭得双眼红肿,仍然泪水涟涟悲情难抑。一时间,我们这群小孩不知所措了,对眼前的一幕感到难以理解:为什么结婚这样的大喜事也会让她悲伤至此?长大以后才明白,最深的痛苦往往隐藏在最喜庆的场面之中,儿时讨回的“喜赏”,其实有很多是“悲赏”。那时的我们不过是欢欣雀跃于红尘之外的小鸟,因为单纯而快乐,因为幼稚而幸福,并不懂得孩子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悲喜交杂恩怨无定的大世界在等着我们一天天长大。

“讨雪赏”又是另一番情趣。那时只要是下雪天,孩子们是绝不肯呆在家里的。讨雪赏不同于打雪仗堆雪人,它除了好玩,也最是有利可图。大雪过后,孩子们聚集在一起,拿着断树枝烂扫帚,从村头到村尾,胡乱把每一家门前的积雪清扫一下,就开始挨家挨户踏雪讨赏。讨雪赏的底气可比讨喜赏要足多了,毕竟是索取“劳动报酬”嘛。遇到不买帐或反应迟缓的人家,孩子们就把早准备好的一颗颗雪球打进人家窗户,有时连自己家也不放过,搅得人家不得安宁,一张张小脸一双双小手冻得通红,依然乐此不彼,为宁静的雪村平添了一道动人的风景。每次下大雪,我们都会有所收获,足够在谁家打上几天“平伙”。那时由于穷,孩子们虽然很大胆很顽皮,但只要一年里有两三家人办喜事,再下一两场透雪,他们就如同庄稼人有了丰厚的收成般心满意足。

“讨赏”在旧年的乡城是比较流行的,甚至还有大人们的节目。比如山中猎户一旦打到豹子或狼,便可以背了兽皮下山,到四方村寨去“讨猎赏”。豹子和狼常常伤害家畜,除掉它们是大快人心的事,所以对讨猎赏的猎人,乡城人不仅出手大方,还会当面表示感谢和钦佩。因此,打到豹子和狼对于猎人来说是十分幸运的事,有可观的讨赏收入不说,还有机会在四乡八邻出出风头,何乐而不为?时至今日,尽管野生动物受到了保护,猎人们也和他们“讨猎赏”的习俗一道从乡城的山水间消失了,但依然给我们留下了关于故土的美丽记忆。

(1993年于乡城)

之三、锅庄

锅庄是集舞蹈和歌唱为一体的藏族民间文艺形式。其简单朴素的舞姿,一学即会的步法,如果从舞蹈家的眼光来看,实在不够水准。其土得掉碴的曲调,参差不齐的合唱,用歌唱家的耳朵来听,的确不太入流。然而正是由于简朴易学老少皆宜,锅庄才拥有了强盛的生命力,流传至今方兴未艾。

乡城锅庄是一种十分独特的对歌形式。首先,对歌的两支队伍要围站成一个大圈,晚上则在中间烧起一堆篝火,人数可多可少不受限制,一边要各有一名口才文思俱属上乘的歌手(乡城称为歌师),由他即兴填词,众伴舞者(乡城称为歌仆)边舞边唱。双方并不是你一首我一曲仓促对阵,而是先由一方选定曲目按照天、地、佛、尊的顺序,从礼赞开始,填词九首,每一首双方都要轮换着各唱一次,然后由对方另选曲目填词九首(针对前一方的歌词作应答),双方又各唱一次。如此你来为我轮番上阵,其温文尔雅的态度和华丽精练的用词,均透射出宽厚大度的民族古风。当然,有时也难免会有短兵相接的场面出现,双方歌师极尽刻薄泼辣之能事,互相讥笑嘲骂,虽然妙语如珠笑声如潮,也并不为乡城人所称道,因为“对歌”已经变成了“斗歌”。高明的歌师所填的词,隽永含蓄,造词精巧,意境悠远,如同是在作诗,能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如果把舞蹈当作锅庄的生命,那么歌词便是锅庄的灵魂。

旧时,地方习俗和传统文化把乡城人心目中“快乐”的概念和锅庄营造的气氛紧紧联系在一起,让人一听到低沉的合唱和纷乱的踏步声就不由自主地欢喜亢奋起来。那时,几乎所有人都是锅庄迷,出众的歌师自然就会大受追捧,成为无可争议的公众偶像。

现如今,现代的娱乐方式分散了年轻人的注意力,锅庄自然没有旧时火红了,乡城人也就少了许多展示服饰思古怀旧的机会,高明的歌师也变得凤毛麟角了。但是在传统节庆和藏家婚礼上,锅庄依然伤感地固守着一方纯净的天空,一次次把人们带进远古文明遗下的沧桑氛围里。

(1993年于乡城)

之四、笑宴

世代繁居乡城的藏族人家,在男婚女嫁的喜庆日子,常常以“笑宴”把婚礼推到最高潮。所谓“笑宴”,就是由男女双方各自请几位口才绝佳的嘲讽高手,在宴席间分庭抗礼,互相嘲弄取笑,一则取悦嘉宾增添喜庆气氛,二则在对方面前抬高自家身价。

通常在笑宴中,嘲讽高手的取乐对象除了一对新人外并无限制,既可揶揄双方的亲人长者,也可挖苦在座的贵宾乡亲,从容貌到行为,毫无顾忌。这种场合,不论是谁被人揭掉老底抖落隐私,如无还口之力,都最好自认倒霉,绝不可恼羞成怒,以免成为众矢之的。这也是笑宴最基本的游戏规则,因此也便有了许多高手借笑宴之机煽动三寸不烂之舌,让与自己不和的人当众出丑,尴尬下不了台。如此以薄唇软舌替代刀光剑影,便是乡城笑宴经久不衰的主要原因。

相传在古时,乡城正斗出了一位擅长侦破各类疑难案件的头人,他破案的唯一诀窍就是在家中设一笑宴,找借口请所有与案子相关的人赴宴,汇聚一堂饮酒吃肉。待到众人有了醉意,他便叫人挑唆他们互相找茬取笑,自己则在一旁观颜察色,案作分析推理。据说这种办法百试不爽,有时甚至会把详细案情揭示无遗。而那位聪明的头人也因此登上了乡城的历史名人榜。当然这个传说不尽可靠,但由此可以想象乡城笑宴之源远流长。

现如今,不论你走到乡城的哪一村哪一寨,只要有藏家婚礼,就一定少不了精彩纷呈的笑宴。不过,如果你发现宴席正中摇舌鼓唇兴风作浪的正是你所熟识的某人,而你又有笑柄在他手中,就最好溜之大吉或暂避三舍,免得当众出尽洋相还要装出一副笑脸以示胸怀宽广。

(1992年于乡城)

之五、爱之伞

细雨迷蒙的黄昏,因为有些闷,我便一个人走进雨街。空荡荡的街道中,除了沙沙的雨声,就只有我的鞋在泥洼中踩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一顶黑色的伞从街道转角处冒出,伞底下依偎着一对年轻的夫妇,正是我的旧识。男人面色憔悴,女人一脸焦灼。

“怎么啦?”出于礼貌我询问了一声。

“他病了,我们去医院。”女人带着哭腔,眼睛里闪着泪光。

“没事的,没事的。”男人轻轻摁住女人的肩膀,像是答复我,又像在安慰妻子,鬓角沁出细微的汗粒。

这时,我惊异地发现那把黑伞竟由这重病的男人打着,为了不致让雨水淋着妻子,他不得不把病躯略微侧向左边,病容没有遮住他眉宇间透出的坚毅。这样的雨天,这样一个病中的男人,依然近乎执着地尽着丈夫的责任,还有谁能以别的方式更精辟地诠释我们所津津乐道的爱情?我在感动中有所领悟——很多时候,爱的真谛就隐藏在我们最容易忽视的生活细节里,一不留神,就会和人擦肩而过。

仓促道别以后,他们急匆匆钻入雨帘,女人的手臂动了一下,似乎是伸过一只手去托住男人擎伞的手。

我伫立雨中默默目送他们,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淌进颈中。这是一对令人羡慕的伴侣,他们如此倾心地互爱着,病痛,其实不足以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悲哀。

小雨纷纷扬扬。我开始急切地渴望一把伞,渴望置身于一些美丽的过程……

(1995年3月于乡城)

之六、偶遇

人头攒动的地方,她静静地站着,仿佛一朵山花开在乱草丛中独属于自己的角落。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忽儿把她完全淹没,一忽儿又叫她露出半张面容,像是夏日暴涨的山溪把一朵落花时而卷入浊浪,时而又抛上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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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润而恬静的脸庞,恰如午夜风云乍起时,低低压向山头的黑云之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从云的边际和间隙,将温馨的光辉无声地洒将下来。

无论隔了多少交攒的人头和鼎沸的人声,目光总是很容易到达她,只要有她的一缕裙角或是一只松耳石耳坠展露在人群的缝隙,一股春天的气息,便总能从那里穿透人群直达我心灵最敏感的区域。

不经意间,目光与目光相撞在人群之上,莫名的激动带着青草、阳光、篝火、家园甚至泥土的气息,刹那间溢满了周身的每一个毛孔。

不是重逢的惊喜,不是诀别的惆怅,也不是倾慕的冲动,这只是猝不及防的偶遇带来的另类情感。漫漫人生,每个人都生活在同别人不一样的圈子里,此刻的相遇,也许是人生轨迹唯一的相交,而交点,一定就是这一次短暂而令人心旌摇曳的相望。

人群散去的时候,纷乱的喧嚣里,分明有一个渐去渐远的脚步声,踩着心跳的节奏,清风一样扫过岁月的脸颊。我不得不相信,有时候,男女之间的缘分,上帝只安排了一次偶遇。

(2005年4月于康定)

之七、晚秋无歌

每到深秋,记忆中的一幅景象便无声无息地在我的脑海铺展开来:落日昏黄,一枚红得几乎滴血的枫叶飘落风中,偶尔吃力地荡起来一些,又无力地坠落下去……像一首凄婉的唐诗,在触及它的情感世界时,除了叹息,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表达我的心声。

初三那年,一个患有绝症的小女生坐在我前座。病魔已经把她折磨得十分憔悴,那矮小清瘦的身影和偶尔回过头来疲倦的一笑,都深深刻在我心中。每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都担心第二天会再也见不着她,少年时代的欢乐中融进了一丝涩涩的苦味。然而她却是爱说爱笑的人,只是在女生们疯闹嬉戏的时候,才安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不时展露我所熟悉的疲倦的微笑。我猜测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否则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可以如此从容的面对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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