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温馨一刻
第14章温馨一刻她细细打量着方雨馨,越发心惊。幽暗光影下,这张面孔和宋若雨的面孔,恍若处在两个时空的同一个人。
她和小雨,究竟是什么关系?
答案仿佛在空气里,伸手一抓就有了。
1.一年之尾
倘若方雨馨是以冯城女友的身份出现在程菲面前,恐怕她无法那样轻松地面对这名故交。多年以前,她曾在产床上感受到程菲的力量,如今,她看到更为圆熟的程菲,虚弱的病体、柔和沉静的目光、淡淡的笑容,即便如此,一种女性的温柔沉静的力量,依然源源不绝地从程菲身上传递而来。
方雨馨对程菲有着特殊的感情,钦佩和亲近感同在,这位女士的形象甚至偶尔会出现在她的想象中,成为她理想中的母亲的形象。
但她不敢想象,她和程菲之间站着一个冯城。
唉!方雨馨叹口气。她原本就不信好运会从天而降,但她仍感激冯城对她的爱与信任。做朋友吧,该是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她不应纵容冯城对她的感情。
决心已定,做起来却有诸多麻烦。冯城隔天就因工厂的事情返回康城,每天跟方雨馨打电话、聊微信,说的是各种琐事:午饭吃了一条清蒸鱼,天空蓝得耀眼,空气中飘来烤红薯的香味,这些下属不能用,新手机很好用,早晨起床看了几页《霍乱时期的爱情》,黄昏时绕着工厂跑了一圈,事先忘记活动身子,跑完后膝盖有点疼……
每句话说完,他就问一句,你呢?你吃了什么?你那儿天气怎样?你去健身房吗?上跑步机之前别忘记做舒展运动……
方雨馨不想太过热情,冯城却也无须她热烈回应,他问她答,他已足够满意。方雨馨主动提及的,就是程菲。在两人电话聊天中途,她常会问到程菲的身体恢复得如何。冯城对此的回答倒是简略得很,很好,不错,马上出院,有人照料,已经出院。最后一次他笑嘻嘻地多说了几个字,他说,你关心我妈超过关心我。
方雨馨说,那倒没有,但你妈妈是给我女儿接生的大夫,这些年来,我也很惦记她。
冯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他说,我忙完这一阵子就去上海,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你和小雨见一面。
从十月到十二月,冯城来上海看过雨馨好几次,来去匆匆,聊天时提过小雨,却并没想出什么办法让她们母女相见。
方雨馨想告诉冯城,他们只能做普通朋友。可是,冯城每次来看她,不过是跟她吃顿饭、喝杯咖啡,说说话,两人连手指头都没碰……方雨馨若是再说那些话,倒显得可笑了。
临近岁末,方雨馨打算回康城看看母亲和兄嫂。再过两个多月,李蕾就要生了,雨馨给未来的侄子或侄女买了许多衣物,还去老凤祥挑了一块金牌和一个玉石坠子。做这些事情时,她难免会想到小雨,心情总是异常沉重。
快下班时,方雨馨抽空打开铁路官网,准备订一张去康城的动车票。高新华打来内线电话:蔡宇恒即将莅临上海。
让方雨馨惊讶的是,蔡宇恒的未婚妻盛佳琪也来了。
上海公司忙成一团。高新华忙着订酒店和餐厅,忙着吩咐人买新鲜水果和茶点。方雨馨则与蔡宇恒在会议室里先开了一个小会,向他报告这段时间整个华东区的工作。
略做总结后,蔡宇恒没有对方雨馨的工作提出任何建议,罕有地沉默起来。
“你在想什么?”方雨馨问。
“哦,我在想,怎么跟你说这事儿。”
“什么事?”方雨馨下意识地瞥了瞥会议室窗外,走廊上空无一人,她脑子里却划过盛佳琪的面孔。
“等一下要宣布一项人事任命。”
方雨馨的眉头突跳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好,那我说了。雨馨,盛佳琪要求做上海公司的老板。我……”
方雨馨点点头,“理所应当。”
“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还是做市场总监,负责具体的业务。以后,发给我的邮件给她报备一份吧。”
方雨馨换了个话题。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三月。这次来上海,我还要跟盛钧谈点事儿,公司这边我可能就不再来了。对盛佳琪,你只管敷衍就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顾虑太多。”
方雨馨苦笑。这话说得漂亮,傻瓜才会信以为真。
几分钟后,盛佳琪来到会议室,伸出手,笑盈盈地对方雨馨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方雨馨轻轻握了握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快速收回,笑道:“职责所在,盛总过奖了。”
两人互相恭维,说了些场面套话。
蔡宇恒笑道:“佳琪,方总一直跑市场前线,经验丰富,没事儿你跟她多聊聊,一定比我说的好听。”
接着他又对方雨馨说:“市场这边的工作还是照旧,有些重大项目,盛总希望参与的,你们一起去做。”
方雨馨点头应下,朝盛佳琪笑笑,心里却冰冰凉。
盛佳琪双手抱臂,眼皮垂着,嘴角挂着讥讽的微笑。身体语言和表情,泄露了她的内心。方雨馨初到深圳时进修过心理学,知道对面的盛佳琪,对她满怀防备和敌对心理。她迅速回忆了两人的交往过程,仍不清楚她在何时何地得罪过盛佳琪。
在这一瞬间,方雨馨萌生了一个念头。多年来,这念头即便出现过,也只是一闪而过,这一次,却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在她心里越烧越旺。
是我重新开始的时候了。一切的一切,重新开始。
回到办公室,方雨馨把旧台历扔进字纸篓,换上了新一年的台历。
2.被架空的总监
重新开始。
八年前,方雨馨离开上海去深圳时,这四个字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执拗地让过去成为翻过的书页,翻过的一篇故事。
她不会翻回去重看旧故事,她要写一篇新故事。
在新的故事里,每句话,每个情节,都是她自己想写的。从离开上海的那天起,命运将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她确实改变了许多,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知的女孩,她学会了如何在泥沙俱下的生活中低头闪躲,也学会了积蓄力量,让自己越来越强大。但她也渐渐明白,自己掌握命运,这话说起来倒是豪迈,而命运是条河,河有险滩,河有礁石,支流众多,河道迂回。你不能阻止河流奔向大海,你也很难改变河流的走向。个人能做的,不过是在命运的河流中练好泳技,有时顺流畅游,有时要小心避开漩涡,有时需要歇一会儿补充体力,有时又要一鼓作气赶在天黑前抵达某个安全的河湾……
蔡氏公司,不是某个安全的河湾,而是方雨馨借以藏身的壳。当她萌生出离开蔡氏的念头时,她感到了一种痛,撕心裂肺的痛。同时,她也清晰无比地看到一团热火在她体内燃烧,那是喜悦的火,是会变得更漂亮、更强壮、更自由的狂喜。
她对蔡氏的感情,是知了对蝉蜕,是蚕对老皮,曾经须臾不可分的一部分,如今已是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