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记》(3) - 西游八十一案 - 陈渐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科幻灵异 > 西游八十一案 >

第五十二章《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记》(3)

第一章大乘天大唐贞观十五年,春二月。中天竺1,曲女城外,恒河南岸。

昼一时,晨朝。朝阳东出恒河,林木、寺庙、城郭和人家都笼罩在波光日色中,有晨课的钟声悠远而来,水声波纹,日霭钟声,有如佛家净土。

此时的恒河南岸,临时搭建起了连绵的建筑,房舍、佛殿、高台、军营,占据了方圆几十里范围,周边是无数象兵和骑兵往来巡逻,铁甲铮铮,刀矛耀眼,连恒河上都有数百艘船只往来游弋,几乎将周围彻底封锁。一场天竺瞩目的辩经盛会即将举行,聚集了五天竺二十位国王,三千名僧侣,婆罗门和其他外道三千余人,闻讯赶来的各地民众数万人。

时值戒日王在位第三十六个年头。自即位以来,戒日王东征西讨,征伐列国,象不解鞍,人不释甲,除德干高原未能征服外,五天竺已统御其三,五十余国慑服称臣,重建天竺笈多帝国崩溃以来的大一统王朝。至此整个帝国二十年不闻战火,步入它最辉煌强盛的时代。

这场辩经会戒日王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备,在恒河南岸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庙宇作为主会场。庙宇以东搭建了两座巨大的草殿,每座可容纳千人;庙宇以西建造了行宫;庙宇正对面则修建了百尺高台,用来供奉与戒日王等身的黄金佛像。

昼二时,远处响起沉闷的号角,随即大地如闷雷般震动,周围的树木、房舍甚至地面波纹般起伏,肉眼可见。

远远望去,就见曲女城方向一支象兵列队前来,足足三百头巨象,前一百头象的背上各坐着三名战士,一人持着旗帜,两人吹动号角,呜咽之声惊天动地;中间一百头象的背上则是舞伎,在象背上载歌载舞;后面一百头象的背上则是一百支乐队,演奏着音乐。

象兵过后,紧随的是一头巨大的白象,象背上驮着一尊巨大的黄金佛像。五十岁的戒日王装扮成帝释天,手持拂尘随侍佛像右侧,权势仅次于戒日王的鸠摩罗王则打扮成梵天模样,手持宝盖走在左侧。正后方跟随着十八位国王,统一扮作侍卫模样。据佛经记载,佛陀上天为母亲说法,返回人间后,两位护法神帝释天和梵天就是以这种礼仪迎接佛陀的。

再后面的一头巨象上,则端坐着来自大唐帝国的僧人,玄奘。在玄奘的后面,跟随着三百头大象,上面坐着参加辩经的各国高僧、大臣,各外道教派贤达。队伍到达会场,首先请下佛像,由戒日王背负着登上百尺高台,恭敬安放。1

戒日王站在高台边缘,高声道:“朕听闻,太阳既出,萤火烛光便黯然失色;天雷震响,斧凿之音便从此消闻。今有大唐法师玄奘,所著《制恶见论》一出,破尽世间杂音,朕仿佛在漫漫黑夜之中,找到了光明宝塔,让朕五蕴皆通,豁然明悟。但世间道理万千,疑义纷纭,因此朕特召集天下才德之士,来与法师论道辩经。请玄奘法师立论。”

玄奘走上高台,站在戒日王身侧。玄奘西游天竺到如今已经十二个年头,他也四十二岁了,发茬间已经微微有些斑白,面目微黑,目光深邃平静。他如今的打扮完全是天竺式样,身上穿着杂色三衣,上身穿的七条衣按照天竺人的习惯,穿过腋下,横搭左肩,袒露右肩,左开右合,长度过腰。

入天竺以来,玄奘先在那烂陀寺求学五年,随后游历五天竺,行走上百个国家与城池,踏遍了雪山、雨林、荒漠、河泽与高原,众生入眼,众相摹心。一路上问经辩难、驳斥外道,从无败绩,早已经是那烂陀寺十大大德之一,受那烂陀寺顶级的供奉,入有婆罗门侍从,出则以象辇代步,行走诸国堪比王侯。

此次辩经起因于一场挑战,这些年那烂陀寺作为大乘佛教的圣地,却被佛教小乘教派的一名高僧般若毱多打压得抬不起头。般若毱多是南天竺一个大国的三代帝师,他精心撰写了一部著作,破尽大乘教义,那烂陀寺数年中竟然研究不出驳斥之法。玄奘研究之后,作《制恶见论》,把般若毱多驳斥得体无完肤。戒日王看到后深表赞叹,当即要让二人辩经,结果般若毱多托词不出。戒日王本身信仰婆罗门教,他耳垂生了一颗红痣,后来有人说是佛痣,引起戒日王的兴趣,到了晚年慢慢倾向大乘佛教,见识到玄奘的才学后,他信心倍增,要让玄奘挑战全天竺的顶级论师。这才有了这场法会。

玄奘走上高台,向戒日王行礼之后,公布了自己的论题:

宗:真故极成色,不离于眼识;

因:自许初三摄,眼所不摄故;

喻:犹如眼识。

宗,论题;因,论据;喻,论证。这是一段基于因明论的论证式,论题一出,下面的人群有些骚动,全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讨论这段因明论式。

公布完论题之后,按辩经的规矩,玄奘要订下赌约。玄奘平淡地望着众人,右手成刀,在自己颈上一斩:“若有人能破开其中一字,请斩首相谢。”

人群顿时哗然,这等于以命相搏了。天竺人辩经,虽然偶尔也会有人赌命,但辩经双方都是各派大德,通常不会真的要对方的命,不过人家真要的话,你完全不能拒绝。尤其在这种轰动五天竺的大规模辩经会上,赌注必然兑现,否则名声扫地。由此可见玄奘的自信。

参加辩经的众人纷纷倒吸口气,更加仔细分析这段论题,却越看越震惊,整个论题结构严谨,论证缜密,理论上毫无破绽。

整整一天,众人仍然在研究讨论,竟无一人发起挑战。戒日王大喜,但第二日论师们仍然沉默,一连沉默五日,这气氛慢慢诡异起来,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玄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思忖再三,决定结束这场辩经,于是向戒日王请辞:“陛下,贫僧以为,这场辩经已经彰显了大乘颠扑不破的至理,可以就此结束了。”

戒日王笑了:“法师不必着急,朕请你看一场好戏。”

玄奘不解,随即才明白,戒日王请他看的,竟然还真是一出戏。佛殿外搭了一个戏台,戒日王邀请众论师和各国国王、大臣坐在佛殿中看戏,是他亲自创作的一部戏剧——《龙喜记》。

这部戏是戒日王根据佛教故事改编,主要是讲持明国云乘太子偶然在山中遇见悉陀国的摩罗耶婆地公主,两人互生爱慕,却不知道彼此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爱着自己。有一次公主偶然看见云乘太子,偷听到他在描述自己所爱慕的女人,内心无比悲伤。这时公主的哥哥想把她嫁给云乘太子,云乘太子不知道她就是自己思恋的女人,直截了当地拒绝。公主以为太子另有所爱,心灰意冷要自杀,云乘太子将她救了下来。两人这才弄明白真相,喜结良缘。

婚后有一天,云乘太子在海滨散步,看见金翅鸟每天都要吃掉一条龙,龙的骨骼堆积成山,太子怜悯悲伤。这时龙宫的螺髻太子亲自来做金翅鸟的牺牲品,云乘太子看见螺髻和母亲难舍难分的悲伤情景,就穿上和螺髻一样的红色礼服,躺在祭祀的岩石上,要替龙而死。

金翅鸟飞来后,叼起云乘太子飞向山顶。太子的珠冠却掉落在摩罗耶婆地公主的别院里。公主知道真相,一路追到山顶,但云乘太子只剩下血肉和白骨。所有人都感动而悲伤,这时迦梨女神1拿着净瓶从天而降,用甘露救活了云乘太子。曾经死去的无数龙类也随之复活。金翅鸟发誓不再杀生,龙类为之欢喜无量。

台上,戏班班主最先是唱祝词:“今天是盛大的节日。喜增皇帝2莲花足下的藩属,八荒万国来朝的君王,都聚集在一堂,把我客客气气地邀请了来,告诉我说:‘我们听到有人传说喜增皇帝御笔躬亲,写了一部题名为《龙喜记》的剧本,剧本所描绘的故事从《持明本生话》里征引而来。为了对喜增皇帝的敬重,我们恳请你来演出它。’那么,我就来满足大家的期望。准备装扮吧!”

戴着黄金面具的云乘太子和戴着木头面具的弄臣阿低离登场。

云乘太子:我明白那青春是产生欲念的根源,我也不是不明白它只是过眼的云烟。世人都明白它阻碍鉴别善缘和恶缘,只可惜无法抑制那臭皮囊的拘管纠缠。我倒是享受着它,皆因我虔诚地在青春时侍奉双亲,快乐安然。

阿低离:喂,朋友。你还没遭够罪吗?住在树林子里,陪着两个快要断气的死人,多烦人哪!还是找点乐子吧,别那么死心眼地服侍老爹老妈,享受享受当皇帝的福气,真是随心所欲,想怎么痛快都行啊!

两人斗嘴中,摩罗耶婆地公主戴着白银面具和戴着草叶面具的侍女伶俐登场。

公主随着箜篌歌唱:啊,迦梨天,你黄色的容颜,正如那盛开的莲花蕊一般鲜艳。但求你大发慈悲,使我如愿……

《龙喜记》一共五幕,演完的话要好几个时辰,大概演了两幕,公主在无忧树上自缢,观众们情绪最紧张的时候,戒日王忽然向玄奘喟叹:“法师,你知道朕为何喜欢看戏吗?”

玄奘摇头。

戒日王道:“这出戏朕于十年前写成,这个戏班、这些演员从始至今,只演这一出戏。他们演了十年。你看这演员,太子英俊仁慈,威仪十足,这世上有哪个太子比他更像太子?你看这公主,美丽动人,善解人意,有哪个公主比她更像公主?为何?因为十年来扮演的这个角色,已经深入他们的内心和骨髓,他们已经和角色融为一体,再分不清彼此。所以,朕常常借此来思考,这人生的真与假,到底有何不同?朕这王座与帝国,是否也是一场戏?台下的臣民与军队,是否也是戏里的角色?”

玄奘想了想,摇头:“陛下,贫僧从不将真与假相对。”

“哦?”戒日王问,“真应该与什么相对?”

“幻。”玄奘道,“佛家讲的真便是不颠倒,无虚妄,颠扑不破,永恒至理。但这一永恒实际上也处于生灭无常之中,万物如泡如影。这便是幻。真与幻是一种生命层次的不同。陛下请看那娑罗树下的一窝蚂蚁。”

戒日王望去,戏台旁侧,娑罗树下,果然有一窝蚂蚁。

“蚁后坐在王国的王座上,看着国家里的蚁民辛劳忙碌来供养它,它自然认为这是真实而非虚幻。”玄奘笑道,“若是有一天,它轮回往生成为人身,站在树下看着这窝蚂蚁,看着王座上的蚁后,这个人回想前世,那又是真相还是幻觉?”

戒日王若有所思。

“陛下,生命层次的不同,看真便是幻,看幻又成真。”玄奘道,“您能作如此想,已触摸到了大道的边缘。”

戒日王惊喜交加道:“法师真可谓醍醐灌顶!那么法师,朕若往生,能生至兜率天1吗?”

玄奘正要回答,突然间一阵烟雾飘来,两人愕然回头,只见佛殿内侧突然涌出了浓密的烟雾。起初两人以为殿内在点燃熏香,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明火借着风势汹涌而出,半个佛殿笼罩在了烟火之中!

人群被惊动了,佛殿周边聚集了成千上万人,有些人呼喊救火,有些人四散逃走,整个人群拥挤成了一团,互相推搡踩踏,场面混乱。所幸佛殿四周空旷,并无遮拦,人群疏散较快。

戒日王的侍卫、军队纷纷开始救火,甚至戒日王也亲自提了一桶水参与扑救。玄奘冲进佛殿,抱了一尊佛像出来,却被戒日王喝令侍卫将他架了出来,严密保护。

玄奘道:“陛下,佛殿被烧,贫僧应当出力。”

戒日王脸色铁青,扫视四周,说道:“法师,如今烧起的不是一场大火,而是众生的贪婪。事情没这么简单,你们保护好法师,有人接近,格杀勿论!”

玄奘大吃一惊,随着侍卫来到那棵娑罗树下,侍卫们围成一圈,拔刀戒备。玄奘抬头望去,就知道佛殿的火势已不可控制,戒日王显然也清楚,徒劳一番之后,就在侍卫的保护下退到一边。他满脸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脸色阴沉地望着。这时,戒日王的堂兄,宰相婆尼悄悄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戒日王思忖片刻,摇了摇头。玄奘隐约听见戒日王低沉地说:“既然要玩,那便玩一场大的!”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