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敦煌变(下)》(3)
第十九章佛窟上的杀戮、团聚与诀别“咚咚咚——”
战鼓之声“轰隆隆”地响起,河谷之间两岸夹峙,战鼓声沉闷悠长,一刹那间两耳之内全是滚滚闷雷,震得人心脏欲裂,呼吸断绝。
就在这鼓声中,两岸所有的兵卒全都拉弓引弦,刀尖上挑,枪矛斜指。令狐德茂手一抬,鼓声戛然而止,天地间刹那就是一静。
“妖狼!”令狐德茂大声道,“这些年你为祸敦煌,杀死我军民无数,今日大难将至,还不伏诛!”
吕晟正了正衣袍,朝着两岸瞥了一眼,神情从容淡然:“令狐德茂,你至今不敢承认我便是吕晟吗?敦煌诸兵士、诸乡党听着!
某,便是吕晟!当年的大唐秀才科、进士科双状头,西沙州录事参军,吕晟!”
兵卒们军律在身,静默不动,但下层栈道和河谷中翘首旁观的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吕晟乃是敦煌人,大唐开科的双状头,一直是西沙州的骄傲,而后叛国被杀,声名狼藉,虽然平日谁都不敢议论,但私下里无不倍感羞辱,切齿痛恨,哪料想当年已经死于军中的吕晟竟然又活着出现!
“哈哈哈——”令狐德茂大笑,“奎木狼,你只是一介妖物,借了一副死人的躯壳活在人间,也敢说自己是吕晟?你便是真正的吕晟又如何?一介叛国逆臣,当年军中被杀,不曾明正典刑,是你死得便宜了!我今日便代表朝廷,代表西沙州,诛叛逆,杀妖狼,为死难的百姓讨个公道!”
吕晟冷笑:“代表朝廷?你也配!当年你为了谋害我,不惜勾结突厥入侵,血洗青墩戍,你我到底谁是叛国逆臣?”
“一派胡言!”令狐德茂勃然大怒,喝道,“众军听着——”
“众军听着——”一旁的令狐瞻急忙打断父亲的话,“本官奉刺史王公号令擒杀妖狼,给我拿下!”
令狐德茂愕然片刻,见身边的马宏达只是微微一笑,这才醒悟自己确实没有权力指挥军队,自己下令名不正言不顺,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一桩罪状。
“瞻儿,”令狐德茂低声道,“要活的!”
令狐瞻点点头,令旗一摆,拱桥两端的甲士们缓缓推进,最前面是三排刀盾兵,竖起盾牌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盾墙,紧跟着三排枪矛兵,枪矛长达一丈,矛杆架在盾牌上方徐徐而行,最后是三排弓箭手。
密集的阵列拥塞了整座拱桥,仿佛移动的铁甲长城。令狐瞻再一挥令旗,又有两座阵列跟随其后,拱桥两侧六座步兵阵列轰隆隆地推进,朝着拱桥中间挤压而来。
玄奘微微叹了口气:“马宏达既然来了,看来王君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士族,出卖了奎木狼。”
“是啊!”吕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王君可此人反复无常,奎木狼既然已经派遣使者去了突厥和吐谷浑,自然便没了利用价值,选择士族很正常。”
“可有办法突围吗?”李淳风问道。
吕晟摇摇头:“这是一个死局,被五六百名铁甲步兵围困在几十丈高的拱桥上,两岸栈道上还布满弓箭手,我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禁得住枪矛攒刺。”
“能唤醒奎木狼吗?”玄奘问,“以它的登天手段,想必逃出去并不难。”
“法师,”吕晟笑道,“我的身躯已经被奎木狼占据了三年,之所以魂魄不灭,是因为我绝不屈服!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掌控此身,堂堂正正出现在天地间。如今我只剩下二十天的寿命,临来之时已经跟纹儿诀别,能够这般厮杀一场作为我今生的落幕之战,于愿足矣!”
玄奘和李淳风大吃一惊:“你只剩二十天的寿命?为何?”
吕晟淡淡道:“我魂魄分裂,奎木狼每次施展神术,消耗的都是我的精气。苟延残喘了三年已经是极限,如何还能活更久?”
“吕兄,”玄奘苦涩地盯着吕晟,“贫僧追求的是涅槃大道,可是你不同。你死了,一切便成了灰烬,你的记忆还没有追回来,你的冤屈还没有洗脱掉,大兴善寺中的梦想也永远无法实现!吕兄,李博士修习的是孙思邈神医的医术,袁天罡大师的道术,他一定能想办法帮你的,贫僧恳求你不要放弃!”
吕晟双眼之中满是感激,握住玄奘的双臂,右手顿时如同针扎,却毫不动容:“法师,今生能够与你结交,是吕某一生的荣幸。当年我曾经意气如虹,可是经历过这么多才明白人生之短促、脆弱,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志向未捷身先丧,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死了,你仍在前行,这便够了。因为我会知道,我们这些人里总会有人走向辉煌大成,人生并没有欺骗我,也不是一场梦幻。只不过我提前退场。”
玄奘还要再说,吕晟笑着推了他一把:“走吧,法师。令狐德茂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你的。李博士,拜托了。”
李淳风朝着吕晟默默地一拱手,拽着玄奘向七层塔方向走去。
玄奘仰天长叹,忽然回头,朝着吕晟合十躬身,吕晟也抱拳,深深一揖。两人抬头对视,目光中都是说不尽的惜别。
吕晟大吼:“列阵!今日便杀他个天翻地覆!”
奎一、奎三、奎五、奎六等六名星将分作两队,各带着十伍狼兵护住南北两侧,长大的陌刀横在胸前。仅仅二十六人,竟然有一种惨烈无匹的磅礴气势。
玄奘和李淳风走到步兵阵列前,兵卒们得到令狐瞻的号令,散开一条通道放两人过去,随后通道弥合,依旧稳速推进。
双方很快接近,兵卒们沉默如山,触敌时只是依照操典发出一声:“吼——”
盾牌兵一排为一火十人,三排三十人,同时将大盾砸在桥面上,同时蹲身,肩膀抵紧盾牌,搭成一座铁盾城墙。三排枪矛兵在火长带动的吼声下,双手平端枪矛尾端,腰膀用力,倾斜向上突刺。
三十支一丈枪矛密密麻麻地从盾墙上刺出来,而他们的面前只有三名星将!
星将生性讷言,喉咙里发出咕哝的声音,三把二十斤重的陌刀横扫而过,咔嚓嚓——三十支枪矛顿时折断六七支,被打飞脱手出去五支,但也有几支刺在了星将的身上,哪怕明光铠也无法抵挡枪矛的近距离攒刺,当即破甲,直插体内。
“收!”火长们一起喊,“刺——”
又一轮攒刺,刀矛剧烈碰撞,这次有三五支刺中星将,但三十支枪矛已经损失殆尽。星将不再后退,冲前一步,沉重的陌刀狠狠劈在了盾墙上,“轰隆”一声,铁皮木盾吃不住这么大的力道,顿时碎裂,盾后面的兵卒被砸得双臂尽断,扑倒在地,后排立刻有大盾补上缺口。
星将力大无穷,挥舞着陌刀猛力劈砍,一时间大盾碎裂,肢体横飞,后排失去枪矛的兵卒立刻抽出横刀,组成刀盾兵,而十名狼兵也冲杀而上,双方瞬间绞杀在一起,甫一接触便惨烈血腥,拱桥上刹那间变成一座修罗场,惨叫声,怒吼声,刀盾碰撞声,濒死者的呻吟声,在狭窄的河谷内回荡出绵长凄厉的回音,震动西窟。
在甘泉河面上望去,横跨两岸的拱桥上,鲜血如同雨水瀑布般流淌,流下桥栏,流下桥身,流下敞肩拱内的三尊坐佛,在坐佛的脸上汇聚成一股股的血水,淌下河面,宛如潺潺的秋雨。
桥上的厮杀更加惨烈,在这短短的瞬间,第一组阵列的六十名盾牌兵和枪矛兵已经死伤殆尽,桥面上尸横枕藉,而星将们也是浑身浴血,奎一更是左臂被斩,断口处淌出黏稠的黑血,狼兵们则更为狼狈,只剩下三五人,互相搀扶着提刀屹立。
“射——”令狐瞻和翟述同时挥舞令旗。
猛然间空气中传来剧烈的“嗡嗡”声,无数的箭矢从桥面上交叉而过。前后六十支箭镞电闪雷鸣般扑打而至,从星将和狼兵身上一穿而过,仅剩的狼兵纷纷中箭,栽倒在地。而星将只是以陌刀护住头脸,无数的箭镞击打在明光甲和陌刀刀背上,瞬息间星将身上如长草一般插满了箭矢。
然而让令狐德茂等人惊悚的一幕出现了,一轮箭雨过后,星将缓缓垂下陌刀,竟然行动自如,朝着弓箭手大步冲杀而来!
“弓箭手后退!”令狐瞻大喊,“第二队,上!”
对面的翟述也发现星将不惧穿刺伤,急忙喝令第二队将弓箭手替换下来。
“翟兄!”令狐瞻大喊,“命令盾牌兵密集阵列,撞翻他!”
三排盾牌兵挨挤得层层叠叠,一起怒吼着用盾墙朝着星将撞去,星将们陌刀劈砍,“咔嚓”一声劈倒了第一层的几人,然后双方便轰然撞击在一起。
正面撞击处的盾牌兵惨叫着往后摔去,后面两排兵卒竟然也抵挡不住强大的力道,给撞得凌空跌了出去,三排盾牌阵列硬生生给撞出一个豁口,然而星将们也给撞得跌翻了出去。
令狐瞻大喜:“枪矛——”
紧随在盾牌兵后面的枪矛兵立刻补上去,十几杆枪矛疾刺,噗噗噗,一尺长的铁刃在星将身上乱捅。这种距离之下再坚固的铠甲也抵挡不住枪矛攒刺,霎时间星将身上给捅得千疮百孔,更有几支铁矛直接刺入头脸,“噗”的一声有如穿透烂西瓜一般,直贯入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