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敦煌变(上)》(8)
第六章寒门勋贵,士族婚姻敦煌县衙也在子城中,与刺史府并不远。因为玄奘要查武德九年的旧案卷宗,鱼藻特意找了录事参军曹诚陪同前去。
曹诚所担任的录事参军便是吕晟曾经任过的职位,在州里地位特殊,虽然只是正八品上,职权却极大,不但州府各判司受其纠举,属县官员也受其制约,朝廷官制明确规定:“一州之能否,六曹之荣悴,必系乎其人也”。
曹诚乃是王君可的心腹,当即带着鱼藻去了县衙,把负责鞠狱定刑、督捕盗贼的县司法参军叫来,让他去取卷宗。司法参军不敢怠慢,当即去存放卷宗的库房内翻找出来,让两名白直小吏给抬了过来。
曹诚挥手让他们退下,就在这六曹司里帮玄奘展开卷宗,一一讲解。
凶案是发生在武德九年的八月十九日,戌时日暮,正好是闭门鼓响,开始宵禁之时。大唐实行夜禁,闭门鼓之后,各坊门关闭,可以在坊内自由行动,却不得在坊外街上行走。从长安到各州县都安排有街使巡街,一旦捉到,笞二十。
若有公务、婚嫁以及丧病之事,只需在坊角的武候铺开具文牒便能打开坊门,在街上行走。唐人婚嫁多在日暮时分,至于具体时辰,便是根据双方生辰八字测算的结果。
“当时街上无人,令狐瞻到翟氏所在的儒风坊迎亲之后,迎送亲队伍顺着甘泉大街向北而行。到了修仁坊与大贤坊的十字街,那奎木狼突然从坊墙上跃下,冲入迎送亲队伍,杀戮十余人之后,撞入花轿。”曹诚抽出一页卷宗,“这是当时目击者的一份笔录,说那奎木狼撞破花轿顶的华盖,抱着新娘冲天而起,在十余丈高处踩着虚空奔跑,最终消失在天空深处。”
玄奘和李澶、鱼藻对视了一眼,回想起莫高窟的一幕,忍不住心神悸动。
“当时令狐瞻和翟述在何处?”玄奘问。
曹诚拿起来一份笔录:“县衙门不敢找二人做笔录,便询问了两家的奴婢。说是令狐瞻被奎木狼撞下马,一时昏厥。翟述受人群所扰,到达花轿边,那奎木狼已经掳走了翟纹。”
玄奘拿起一份仵作出具的勘验尸格,仔细看着:“男尸安四郎,年卅五,身长五尺四寸,仆于街,仰卧,左额角瘀青,手肘擦伤,颈右上三寸有裂伤,长三寸,深寸半,创口直长细滑,断颈脉。”
“裂伤?”玄奘诧异,“颈部血管被切断,如何称为裂伤?曹参军,请你帮贫僧找来具结这份尸格的仵作。”
尸格上都有仵作的姓名,曹诚当即命司法参军叫来仵作。那仵作姓张,年有五旬,看起来更似在农田耕作了半辈子的老农,畏缩地站在屋里。
“老丈,”玄奘指着尸格笑道,“何为裂伤?”
仵作垂着头:“便是遭利器或硬物撕裂之伤。”
“撕裂伤和利器伤的创口有何不同?”玄奘问。
“利器创边缘齐整,撕裂伤……”仵作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创口直长细滑,边缘齐整,既然是利器伤,为何具结的尸格里写着裂伤?”玄奘平淡地问道。
仵作满头大汗,浑身颤抖。
“还有这个,”玄奘又拿来一份尸格,“这具女尸是腹部贯穿伤,创口宽两寸三分……”
仵作忽然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砰砰作响,脑门很快就鲜血淋漓。他整个人都已经崩溃,却不敢说话,只是磕头。
“老丈,你这是何苦!”玄奘大吃一惊,急忙和李澶把他拽了起来。
仵作不敢看他,口中呜咽失声,涕泪横流。
玄奘默默地叹息:“老丈这便回去吧,贫僧会跟曹参军交代好,定不会让此事牵连你。”
“谢圣僧!”仵作跪在地上哭道,随即忙不迭地爬起身,仓皇离去。
“法师——”鱼藻正要说话,玄奘摆了摆手。
“不用再看了。死了十七人,只有六人是被兽类撕咬,其他人都是被利刃所杀。”玄奘意兴阑珊。
“利刃所杀!”李澶吃惊,“为什么有人要杀他们?”
“奎木狼离开后,不到一刻街使便赶到,这样看来,杀人的只怕便是令狐瞻与翟述。”玄奘思索半天,“可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家人,还嫁祸给奎木狼?难道是灭口?令狐瞻、翟述难道和那奎木狼还有过对答之类?或者说新娘翟纹也牵涉其中?总之,这些笔录不尽不实,幸存者所言,根本不是当年发生的真相!”
“什么是真相?”鱼藻急切地问。
玄奘看了她一眼:“百年以后,这些文书怎样记载,怎样便是真相。”
玄奘接着翻看另一沓尸格。
曹诚讲解,这是四月初十发生的凶案,也就是在甘泉大街截杀迎送亲队伍的第二天。当时州县两级衙门出动,调动了镇兵,搜捕奎木狼。众人都以为它已经逃出城去,不料想傍晚时分,在成化坊又发生了一桩凶案,死的是该坊的坊正和五名武候。也就是说,奎木狼杀尽了武候铺中所有人等!
玄奘仔细看着尸格,这次却明白无误,坊正和武候们显然是被凶兽所杀,身躯几乎被撕裂,残缺不全。
“当时的县尉推断,应该是搜捕奎木狼之时,成化坊武候发现了它的踪迹,故此遭到杀戮。”曹诚道。
玄奘也认可这个结论,放下尸格起身。
曹诚以为他要走,刚要相送,只听玄奘道:“曹参军,不知能否调一些衙门里的旧档案,让贫僧看一看?”
“哦?法师要看什么旧档?”曹诚问。
“上一任参军吕晟的考课簿。”玄奘道。
李澶一听就明白了玄奘的用意。
朝廷官吏,不分大小,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是为考课。
考功分九等,四考之后得中中以上才能升迁调动。一名官吏的所有公务,都会记录在考课簿上,包括政绩和过错,日后提交吏部复核,作为升迁、贬谪的依据。
曹诚犹豫了一下,鱼藻瞪了他一眼,曹诚无奈地一笑:“法师稍等,这些东西封存在功曹库房,下官让人去找。”
西市,索家占铺。
玄奘带着李澶和鱼藻从狭窄的街巷间穿过,到了占铺门口。此时已近黄昏,占铺里昏暗无光,玄奘等人推开门。
“法师来了?”索易跪坐在毡毯上等候,神情比几日前更加憔悴,头发蓬乱。
鱼藻猛然抽箭在手,搭箭上弦,箭尖缓缓扫过四周。
“怎么了?”李澶也吓得拔刀护在玄奘身前。
“没什么。”鱼藻仔细搜索片刻,没发现异常,收起弓箭。
玄奘走到索易对面,在毡毯上坐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