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渊沉栖川(十八)
早在薄晚第一次提到“若儿”这两个字起,宣庭就将这么个人放在了心上,并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查全了有关班若的一切情报。班若的名字入了皇室的玉牒——是完整的名字而非只是姓氏,这在皞昭皇朝可是每代帝王的元后才有的待遇。她所嫁之人正是昭和朝的怀景江南王、昭和皇帝最喜爱的弟弟。
皇室秘闻,要说起来那可是杂了去了,一个人都不止一个说法,无须多提。能够明确的便是江南王弱冠之年早逝,留下了一个被昭和帝视若亲子的儿子,也就是昭庆朝的江南王应介琛。
武林中人向来不在乎应家人的事,宣庭当年若非仔细地去查班若这个人,也不会知道这么多。有意思的是班若在出阁前就已是琼华楼绝雅轩的一级驻客,但绝雅轩当年却拒绝——应该是“坦言”未曾收集过有关此人的任何情报。所以她的事,宣庭基本上都是在锦玉轩查到的,不知费了多少劲。
怀景江南王的画像不难得到,而昤昽庄云琛——脸都上榜了,琼华楼自然也有画像。二者都无需对比,除了眼睛,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琛今年二十,年岁上不错;更身为亲王,在昤昽庄任个高职是极为正常的事;还有名字——皇家人也真是有意思,取个化名都如此实诚。
几年前绝雅轩主换了人,便是换成了班若的弟弟班祯。班家被“灭门”时班祯的年纪还小,可能不太清楚皇室内部的争斗有多激烈,更不知姐姐以及小外甥究竟怎样了,本打算在成为轩主后将一切彻查,却发现琼华楼内另有比他职位更高的人对绝雅轩封锁了一切有关班若与昭和朝秘闻的情报。
因此,班祯只知班若是江南王妃,或许生了个孩子,却不知那孩子是谁——毕竟昭和帝在位时,应介琛的身份是殷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虽然后来被承认了怀景江南王亲子的身份,但普遍的认知是昭和帝欲将最宠爱的儿子过继到最喜欢的弟弟名下、让江南王后继有人。
班祯或许也怀疑过,但到底没有切实的情报,更不知昤昽庄如今的幺月亭主其实就是自己的外甥。他更想知道的还是班若的情况,想知道这个姐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现在又如何了。
现在?自然是已经……
……
听到“儿子”这两个字,云琛的第一反应是很厌恶地皱紧了眉,这样的反应绝不会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厌恶薄晚口中的那个生母。
薄晚假装没看见他如此明显的神情,只是委屈地甩了个脸子:“若儿生出来的儿子居然比我生出来的儿子好看那么多,我不服。”
她才想起班若也和她一样有着一双桃花眼,她当时还觉得这是缘分来着,也没觉得班若的眼睛比她的好看多少。
但是一遗传到后代身上,效果就显而易见了。实话实说,琼华楼搞的那个美人榜排名真的是水得可以。
宣庭眨眨眼睛提示说:“想当年,怀景江南王的容貌在临旸几乎是无人敢直视的,即便是放在武林的美人榜上,位列榜首应当也无人有异议。”
薄晚于是凶巴巴地瞪向他:“那你为什么就不能长那么好看?现在好了,儿子都给人家比下去了!”
宣庭被惊到了,想了想,露出抱歉的眼神来:“是我的错,不过咱们儿子一定打得过他,给他打得鼻青脸肿、满脸伤疤,自然就能比上来了。”
慎梓梣唇角抽搐地看着他们俩,只想发自内心地问一句“多大了”,不忍直视,转向一直垂着头不发一语的云琛。
他的神情不再像刚刚那么愤恨,很快释了然,眸光平静无波,又像是失去了生气。
宣庭和薄晚那边拌完了嘴,实在无话可尬了,薄晚只能再次看向他。
除了仔细看一看他的脸、在他身上寻找班若的影子,薄晚发现自己真的再做不了别的什么。他方才那个眼神所传递的意思不能再明显,难道要她开口问“你为什么恨你的母亲”,或是指责他“她是你亲娘,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他看上去不像是叛逆得不会感恩的孩子,可若儿就实实在在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了。会被亲生的儿子这样厌恶,多半是她自己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不怪人家孩子。
薄晚一直觉得班若是不会轻易动情的人,她既肯嫁给怀景江南王,必然是因为真爱。既然如此,江南王死后她又不肯善待他们两人唯一的孩子,这又是为什么?她一直了解她的通透和绝情,却从不明白原因。
很多年前,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班若对她说自己找到了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那现在呢,或者说在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夕,是后悔更多,遗憾更多,还是满足更多?
见她已然忍不住了,宣庭想了想,转头对云琛和云曙说:“你们可以走了。”
除了薄晚,另外几个人同时愣了。
云琛眨着眼睛回了神,有些不可思议:“这便可以走了?”
宣庭笑眯眯地望着他:“我可没钱留你吃饭。”
云曙的脸色比较难看,合着你不由分说地将人抓来,又什么都不做就放走了?耍人都不带这么耍的罢,这要是给殿下吓出个好歹来……
也许是怕他反悔,云琛很快起了身,拱手告辞。但走了没几步就停住了,转回身又看着他,眉间微蹙,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宣庭挑了挑眉:“若不想被你的小舅舅发现行踪,出了这里就径直离开清越。江南是个安生的好地方,只是不适合你。”
他如此说,就表示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关于自己身份的事。
云琛终于彻底放了心,郑重地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抱着手臂倚在门口墙上的慎梓梣瞥见他们俩出门,只是笑着在心里叹了一句“江南王殿下,还是太年轻”,连宣庭阁主的“潜意思”都敢妄自揣测。
宣庭又将慎梓梣叫到身前来,告诉他若宣没有再安排别的任务,他和淙淙就可以离开江南往灵州赶了。
慎梓梣如释重负,觉得这一趟跑得真是无比轻松,刚要告退,就想起一件还算重要的事,又倒回来同宣庭说清楚。
“娶淙淙。”宣庭很是讶异,“你是说苏子谙?”
慎梓梣点头道:“这件事宣似乎知情,而且同意了,这次让我们两个去雪鸮榭,就是为了把淙淙给苏榭主送过去。”
“……”
儿子还挺会省事。
宣庭虽然有点奇怪,却也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动脑子思考的事:“如果卜家和归元谷那边没有异议,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谁管你了。慎梓梣纠结地看向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薄晚,低声说:“我认为至少支会夫人一声,夫人对淙淙的喜爱不比卜家的伯父伯母少。”
想当年宣还没有遇见那只兔子时,薄晚还是很属意淙淙来做自己儿媳妇的,只是淙淙就死活看不上她家儿子。
宣庭竟然觉得有道理,但看薄晚这副样子,多半没有心情考虑这些,最后只能对慎梓梣道:“那你就先留在清越,告诉我落脚的客馆,等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自会去找你。”
薄晚并不知道后来那几个人都说了些什么,但其实她自己也什么都没想,单单“难过”二字就完全充斥了大脑——应该说,灵魂。
她和班若的灵魂都曾经历过一千四百年后的文明,她们甚至来自同一个年代、同一个国家,可到底没有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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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泼,原是因为她清楚若儿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清楚,但不想面对,更不愿承认。
她连那个小丫头何时走的都不知,只见到了她留在这个世上的骨血,可那么漂亮的、流着她的血的儿子却恨她这个生母。
她们来自同一个时代,或许也处于同一条世界线中。可到底,至少,在皞昭的这条世界线里,她们二人走向了完全相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