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渊沉栖川（十九）
河清道秦州，毕方榭。楚零从颜栖屋中出来时的神情与进去时看似差不多，都是不抱希望因而也不会绝望。但显然两个人没有谈妥，若是一切顺利，应当同时出现。
程煜、方逐景、颜及和云钰都在屋外，见她推门出来，云钰先跑上前去。
楚零抬眸看她，只是摇了摇头，很快目光放在程煜和方逐景身上，呼了口气，上前来拱手：“是在下给二位添麻烦了。”
方逐景瞥了眼程煜，先是凉凉道：“若只麻烦两个人，阁主又怎会遣人特意来河清。”
程煜微笑着轻叹，柔声对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的楚零道：“护法大人，不如我们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详细谈谈罢。”
念着那日的鹤台相救，楚零对程煜到底是颇有好感的，于是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先走了，方逐景没有跟着，只抱着臂看向三个人的背影，颜及见状也折了回来：“方姑娘怎么不跟着去听听？”
“不太想知道堂堂昤昽庄的幺月护法有什么苦衷和令人感到悲戚的故事。”方逐景突然冷哂，转向颜栖的房门口，“更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话音刚落，颜栖就开门走了出来，先看了方逐景一眼，而后垂了眸。
方逐景歪了歪头看向他：“颜栖，这个毕方榭主之位不想要了，你可以滚。”
变了脸色的却只有颜及，忙改口道：“风月使大人，我哥他其实……”
“不要觉得你在这毕方榭中的威望已深根固柢，凤凰榭就赶不起你。那些为你而来、誓死都要追随你的弟子可以跟着一起滚，留下来，我还怕有了异心、报复起重霄阁来心都不带软一下。
“没有人认为你是为了查清楚鱼死去的真相才接手毕方榭有什么不对，可你都把这么大一个分榭接到手上了，你首先就是榭主、是足以主宰整个分榭的人。
“楚零并没有想对重霄阁动手，那不是我们的幸运，是你的。若她真的有这个心思，若她是个极会装的人，你纵容她在这里潜伏了一整年却连她的帮手是谁都不知道，毕方榭就成了贼窝，而你不仅仅会担失职之罪，更同如今的成甫没有半分区别，是造反，是自寻死路！”
方逐景停了停，偏头看了眼那三人还未完全消失在拐角的背影，低声道：“宣不是个度量大的人，唯一比宣叔好的一点就是会让你死得痛快些——也不是，他不会在乎你的爱情，所以更不会理解你愿意包庇楚鱼亲妹妹的事实。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我和程煜，带着整个毕方榭投靠昤昽庄、正式与重霄阁为敌，这样不仅能免于一死，更能加入你所爱之人的门派，何乐不为？”
颜及紧张地看了看颜栖。
颜栖则合上眸道：“属下自会向阁主请罪，无论受到怎样的惩戒都绝无贰言。”
方逐景不再说话，下了楼后寻了个与程煜他们完全相反的路走了。
这一边，其实几个人都将方才的那番话听去了。程煜自知方逐景的想法，便只是笑了笑。楚零则实打实地被吓到了，却是纠结了许久才停下，面向程煜说：“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如果他真的会因为我而落到那般地步，我……”
虽然在紧张害怕，可她到底说不出什么，只能鞠躬。
程煜还未觉如何，她身旁的云钰首先被惊到了，下意识地上前道：“公——您怎么可以——”
程煜挑了挑眉，到底他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又没有像方逐景那样大半夜地被带到楼顶上吹冷风，所以心中对于昤昽庄的这二位没什么气，于是唱了个红脸：“护法不必担心，既然他当初做了选择，就必然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关护法何事？”
楚零一震，所以颜栖如果不选择顺势投诚，就真的会死了？
云钰狠狠皱了下眉，咬牙道：“苍玄使，请你不要吓我们护法。”
自从前日晚上云钰说楚零不禁吓后，程煜就产生了“她到底有多不禁吓”的好奇，下意识地就想去挑逗一下。
见楚零的面色又变了，他便阖上眼道：“也罢，我们还是先谈正事罢。”
从职位高低来看，昤昽庄的幺月护法仅在庄主之下，重霄阁的苍玄使仅在阁主之下，所以二人算是平等的，彼此之间的客气主要是因为男女不同。
程煜不是很熟悉毕方榭的格局，但楚零和云钰已经很熟了，于是引着他找了一座凉亭坐了下来。
“听闻护法最为信任的身边人，除了眼前这位云钰姑娘，还有一位。”程煜直接道。
楚零不敢与他直视，低声道：“……是，只是我出门在外，幺月亭的事也不能完全不管，所以就将她们两个都留在了总亭。后来云钰跑出来找我，就只有云觅一人负责总亭和幺月亭的事。”既然全权交托，交出去的自然也有幺月金令。
“护法十分信任云钰和云觅两位姑娘。”程煜再次确认了一遍。
楚零几乎是咬着牙回答道：“……是。”
在正式与颜栖交谈之前，楚零已然得知了程煜和方逐景来毕方榭的目的，但她自己并没有派幺月亭的人去帮助重霄阁的叛徒成甫，甚至得知重霄阁叛乱都是从毕方榭的弟子口中。
昤昽庄的四大护法常驻晨曦总亭，可以说是遥领四大分亭、乃是四分亭的最高领导者。而四亭亭主则是直接负责人，但也必须听从护法的指令，护法让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
可她已离开总亭一年，一次未回去过，心腹云觅就几乎相当于她这个幺月护法、可以动用她的职权给幺月亭的人下任何命令。而幺月亭主……并不时常在总亭，接收到命令后只会查认信件上是否有独属于她的标记和写信习惯，而不会特意回总亭一趟。
听程煜他们说，江南的雪鸮榭也出现了昤昽庄的人，楚零已经能够确定是云琛收到了“她”的指令。或许他并不想做这样的事可又不得不做，毕竟他们不止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更是……
程煜见她已将一切了然于心，就不再继续说。
楚零自然明白如果重霄阁那边的情报没有问题，那出了问题的就一定是云觅那里，只是很难接受，无论冷静多久都无法接受——云觅是一早就潜伏在她身边的叛徒，还是已被什么人代替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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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将唇咬出了血后，她长吁一声，终于肯对上他的视线：“我可以回去么？我是说回我的门派。”
如果一切真的都是她这个护法安排的，那重霄阁的人将她抓住或许还好说，可关键就在于她的名号被人利用了，整个幺月亭都被人掌控于股掌之间，以至于她根本不清楚云觅究竟想做什么、下一步又会是什么动向。
只有亲自回去看才能彻底确认，可如此也算是在让重霄阁的苍玄使放了她这个来自昤昽庄的卧底——就算她对重霄阁没有别的心思、到此来只是为了私事，可正如方逐景所说的，重霄阁主不会在乎这种私人的恩怨情感，更何况重霄阁会有此劫也是因为她的疏忽，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
却未曾想程煜几乎没有犹豫，温声道：“自然可以，此事既然与护法无关，我等也没有理由继续限制护法的行动。”
云钰都震惊了，楚零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风月使……那边……”虽然重霄阁主才拥有最大的权力，可天高皇帝远，近在眼前的难关却是与苍玄使平级的风月使。
虽然重霄阁的风月使和水云使就是两个吉祥物一般的摆设，但这也不代表两位女子就低人一等，她们一样有着仅次于阁主的决定权。四使决策时，若风月使和水云使均同苍玄使及坤仪使的意见不一样，决策也无法实行。
程煜虽然对方逐景的态度有些不确定，但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道：“条件是在下必须与护法同去确认，毕竟护法的一面之辞不是人人都会相信，在下必须给重霄阁一个交代才行。”
楚零仍然很吃惊：“你，你居然敢……”一个人到昤昽庄总亭去？虽然近些年来昤昽庄与重霄阁都不再互生事端，但到底是对立的。对方有忙绝不帮、对方地盘绝不近——从来都是如此，程煜一个武功平平的重霄阁高职，居然真的能有独自前往晨曦亭的勇气？
程煜倒不觉得怎样，耸了耸肩说：“如果程某在晨曦亭出了事，或是随护法前去之后就再未回过凤凰榭，自然是给双方都提供了一个生事端的机会。
“所以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云钰皱着眉，搭在手臂上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起来，看着他那张似乎就没有变过的笑脸很是心烦意乱，再去看楚零——果然还是年轻，心思又纯善，何况此时此刻受制于人，若是不答应，她们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