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渊沉栖川（二十）
程煜缓了一日才同方逐景说自己要放了楚零并同她一起去昤昽庄晨曦总亭的决定。令他惊讶的是方逐景没有震惊更没有震怒，像是意料之中，听完后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可打算回来？”他无奈地眯起眼睛苦笑：“不要用刺激颜栖的那一套刺激我，宣会不会因为包庇昤昽庄的人而将颜栖杀了——颜栖不是那么确定，我却是知道的。”
方逐景摇了摇头，不像是在开玩笑，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如就留在晨曦亭，给那苏庄主做个上门女婿，这个苍玄使就不要当了。反正宣要给宣家绝后，重霄阁日后的阁主之位都传给门下别姓的弟子，四使自然也一样，我们也不缺你。”
“小景，确定一下昤昽庄总亭那边的态度，对于我派来说也很重要。”
“退一万步来讲，一切都是楚零策划的阴谋，又如何？放她回去已算是卖了昤昽庄一个人情，而内奸也好，诡计也好，全部都是昤昽庄自己的事，日后出了问题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承担。与我们无关的事，何必要插手，甚至去了解？”
“可就这么走了，如何跟宣交代？”
“他不需要这个交代。”
“……”
沟通不顺，于是又拖延了一日。楚零和云钰那边虽然很着急回去，但十分清楚此时此刻是被他们握着命脉，所以也不敢催。
而第二日再想去找方逐景商量时，拦住程煜的却是颜栖。
颜栖将他锁到了屋中，程煜当时还真被吓到了，隔着门同他说话：“你不会真想杀了我、带着毕方榭谋反罢？”
颜栖淡定道：“属下只是不想再罪上加罪了。苍玄使，风月使说得不错，昤昽庄的事不该轮到你插手。让属下只将她们二人放了，是风月使最大的让步。”
“……颜栖，记得我和小景刚到毕方榭来的时候，你还是很拽的。”
“没有办法，就算属下自己不想妥协，也该为了家人着想。”若真的彻底惹怒了重霄阁新上任的不知阴晴的阁主，无辜的家族很可能遭殃。
“她们走了？”
颜栖合了合眸：“尚未，说是要等你。”
程煜叹道：“这是自然的，如果总榭突然改了主意、不想放她们了，我在身边，她们也不至于受伤。她们都是女子，没有安全感可以理解，你便通融一下，就算是为了你爱人的亲妹妹。”
颜栖没说话，应当是走了。程煜真的没想到他会硬下心来困自己两三日，更是疑惑方逐景是不是打算在他想通之前就不走了——事已解决，该他们查的真相也基本查清，的确可以启程回凤凰榭了。
方逐景并不着急，估计是担心凤凰榭还乱着，这么回去了也帮不上忙。不过就在程煜被软禁的第三日，凤凰榭就来了人要接他们回去。
再准确些说，不是凤凰榭来的，而是紫燕榭来的，便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被宣支使着跑遍了大江以南的羿涟，现如今终于也跑到北方来了。
他们四人并不清楚宣中途更改计划为的是什么，不过完全充当了跑腿人的羿涟似乎也不知，并且没有如实说自己都去了哪些地方，只道阁主的意思，是要四使大人即刻赶回灵州。
这么说宣此时也是带着伊澜往灵州赶了，这么几个月的闹剧总算是要结束了。
方逐景松了口气：“我自然很愿意回去，但目前的问题不在于我。”
羿涟眨了眨眼睛：“说来，苍玄使大人他？”
方逐景尽量组织最简单的语言同羿涟说明了情况，果然羿涟也皱了眉，抿了抿唇说：“阁主说了必须让属下平安将二位带回去，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耽搁。雪鸮榭的坤仪使和水云使也是一样。”
话虽这么说，但宣主要想要的应该只有程煜和慎梓梣两人，她和淙淙顶多有个陪伴伊澜的作用，即使不在总榭也无伤大雅。
羿涟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不擅长话术，自知说肯定是说不过程煜，于是提议：“属下可以将苍玄使敲晕，一路驾着车带他到总榭，这样他也跑不了。”醒了就再敲晕，直到抵达灵州为止。
方逐景只当听了个笑话。只他们三人上路，又无人生病或是身体虚弱，骑马就行了，马车多费工夫。而且打晕——真是个纯武夫才能想出来的馊主意。
她又想了想，问羿涟道：“若我们不能及时回去，宣会如何？”
羿涟本能地心底一颤，强笑着说：“如何……属下只能保证阁主至少不会杀人。”
“主要我看程煜去意已定，而且口口声声说这一趟去昤昽庄不只是为了彻底查清那个云觅的底细——也不是，是他认为云觅的背后还有着更重要的势力，所以即便将一切都甩给昤昽庄了，我们也应当去了解一下。”
羿涟一愣，蹙眉犹豫了片刻：“属下竟然觉得有道理？”
看，就是因为这样，谁都是进退两难。
方逐景于是转头看向窗外：“所以，如果能保证宣不会杀他的话，不如放了他去。”虽然程煜那么想同楚零一起离开的原因不只是为了查什么真相，而是另有私心。
羿涟感到惊恐：“风月使，属下虽然不知阁主中途易辙计划的原因，但想一想都知道是和夫人有关。既然阁主都发话说让你们立刻回总榭就必然是有重要的事要交代，就这么跑了不太好罢。而且就算是苍玄使自己跑的，你我也会跟着受牵连。”
方逐景摇了摇头，最后说：“那就跟宣说程煜是为情所困，爱情的力量谁也抵御不住，他想想他自己应该就能理解，不会再责怪你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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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涟和方逐景离开时，程煜仍被颜栖软禁着，甚至不知他们何时走的。不过他们一走，楚零和云钰就偷偷跑来了颜栖软禁他的房间，说是可以带他离开了。
颜栖之前大约只是碍着方逐景的面子，才不好直接放他离开。如今小景和羿涟走了，就说明她已经默认了他的选择，既是如此，颜栖也没有必要再端着。于是他房间的守卫就松懈了许多，楚零她们才能顺利地进来。
他们这几天虽然没有走，但也并不是都在毕方榭闲着。按照程煜提前告知的，楚零和云钰找好了良驹、重新规划了从河清秦州离开去往陇川梣州的路线。没有别人知道她这个护法如今正在重霄阁的地盘，所以此次回昤昽庄也只能是自己回。
程煜看得出楚零是个——是半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比起当年潇洒纵横江湖的楚鱼定然逊色许多，所以有些纳闷——就因为她是昤昽庄主的亲女儿，才会在晨曦总亭担任如此高职？
她不过二十岁，身边能有什么绝对信任的人？如此轻易地相信那些所谓的心腹，将幺月亭的事务和幺月金令都拱手送出，何止是不成熟，已然是发蠢了。
其实她倒是其次，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她身边的那个云觅究竟是什么来路。
除却当年用诡计招安重霄阁、意图将中原武林都纳入囊中的事不谈，身为国派，更身为七大正派之首，昤昽庄本身还是为武林中绝大多数人所信服的，主要就表现在晨曦总亭坐镇的地方。
陇川道位于中原最西，据说是百回族所创立的七星教的秘密据点的所在地。虽然是秘密地，但魔教之人可能做出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来都是普通人无法想到的，若他们居此地残害普通的江湖人士和百姓，便是已经危及到了皞昭中原。
西部到底不曾被设立过都护府，纵然有各州的折冲府驻守，但也免不了魔教之人暗中作祟。因而作为天下之主，朝廷派遣了军队驻守在西域与中原的边界；作为国派和正派之首，昤昽庄总亭直接坐镇在陇川道，才能基本确保魔教之人不会在陇川大肆残害民众。
虽然昤昽庄晨曦总亭高手众多，但直接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敌在暗而我在明，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而昤昽庄此举数年来常常为天下所称颂。
也正是有这个缘故在，程煜才会认为那个云觅也许就是魔教之人，七星教已经急不可耐地妄图再次入侵中原武林了。
一百年前，宣风阁主与魔教教主风吹怨旷世一战后，将魔教谋取中原武林的不轨之心及时掐灭在了火苗最微弱的时候。百年过去，七星教也许已经发展了充足的实力，但仍旧不敢与七大正派正面作战，因而会选择施用阴谋诡计首先瓦解七大正派内部的力量，再逐一破解。
若真是这样，也能解释那云觅为何借幺月护法之手帮助成甫造反，无非是想先击破实力最强的重霄阁，这样一来归元谷和鸷鸳盟的力量也会被轻易化解，一切都将如拂沙一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