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渊沉栖川(二十一)
这一趟从江北回湘南,其实没比他们来的时候快到哪里去。主要是小少主闵离身子太弱,一离开明州就水土不服,一直在生病。宣虽然嘴上嫌弃,面上也是各种不耐烦,到底也是照顾闵月母子,在路上停了两日,再启程时也慢了许多。于是六月之前抵达灵州是没可能了,他们在初四那日才到。提前得了信的习若烛和习若夜前来迎了他们十多里,到凤凰榭时,已过午后申时了。
与伊澜想象得不同,凤凰榭如今一切都井然有序,就好像没发生过成甫叛乱的事一样。据说留在凤凰榭的几位高职已经将彤鹤榭的人都拿下了,伊澜就觉得不愧是中原第一大派的人,个个那么能干、都不用阁主亲自出手的。
宣让他们先送了闵月和闵离去金乌阁休息,而后在鹔鹴阁见了有事要报的沈离潇。本来是要带着她,她却说对于沈离潇要说的事毫无兴趣,只想在外面透透气。
宣就只能暂时让习若烛和习若夜跟在她身边陪着她逛。她戴着面纱,而且不敢摘,生怕凤凰榭的人会觉得她的脸配不上他们家优秀的阁主——虽然早晚要摘,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也早晚会被看到,但还是能苟多久是多久。
虽然一个多月前她还亲自到凤凰榭来过,可那时是晚上,是为了来搞事情的,当然没仔细看过凤凰榭的格局,更没有见识过凤凰榭传说中的高手们,所以不觉紧张。可如今……就很是没有安全感。
按理说,在这个全是陌生狼的地方待得没有安全感,兔子应该时时跟在自己最熟悉的狼身边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在她刚想决定陪宣一起进鹔鹴阁的时候,兀地感觉无数道视线盯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虽看不见那些目光,却觉得它们是在对她发出请求——请求她留下来。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拒绝了宣,跟着若烛和若夜毫无目的地逛——但他们两个显然不是毫无目的地带她去某个地方的,事先还安慰了一句“夫人别怕”,她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只觉得惊悚。
没过一会儿转悠到了一个她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反正就是很空旷,周围的植被都离得很远,站在这里很适合被围观。
意识到不远处已经将她围了一圈的三个男人真的是像鬼一般出现的时,伊澜吓得直接飞了起来,飘在半空瞪着眼睛看着仰起头也看向她的他们。
“哇,厉害了,真的是鬼魂吔。”其中一个好奇地说。
他身边那个则道:“夫人莫怕,我等是有事要请夫人帮忙。”
这是三个,再算上若烛和若夜就是五个男人。若烛若夜是宣的近侍,所以宣能放心让他们带着她,但这么多的男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这绝对不会是他允许的事。
伊澜咽了咽口水,虽然知道他们一定没有恶意,但还是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会被他们怎么样,而是害怕他们会被宣怎么样。
大概猜得出他们都是谁,伊澜想着有能力的人不应该遭此劫难,便依旧浮在空中提醒他们说:“你们这么围着我,给宣知道会扒了你们的皮的。”
李长隐就先说:“夫人您能不能先下来,您就这么飘着,阁主在鹔鹴阁也是能看见的。”
伊澜只能抿了抿唇轻轻落下去,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只能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聂拂素、顾衣和李长隐对她行了礼,顾衣先客气地道:“未曾远迎是属下等的不是,虽然这样很过分,但这个忙只有夫人您能帮。”
于是他们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并将前些天为了解决叛乱而做出的各种事简单说了。原本伊澜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还有些景仰和敬畏,一听完接下去的话就立时睁大了眼睛:“塌了?!一栋楼?!”
果然,性情如此平易近人的夫人都被震惊到,阁主就更不必说了。
顾衣十分尴尬地点了点头,纠正道:“倒不是全塌,还留了两层……”
伊澜挠了挠面纱,不太好意思地问:“你们重霄阁的楼这么不结实的吗?”不是说才燃了一刻钟?五楼,居然能燃塌……
李长隐几乎捂住了脸:“如果真的是完全烧塌的,属下等也不至于如此心惊胆战。”问题就在于当时门被沈离潇劈开后,他们三人急于逃命,就下意识地将身体里能调用的内力都调用了。
三个人释放出来的内力碰撞飞散,若只是弱弱的力量还好说,偏偏没一个弱的,故而后果就是这些力量从一个房间震散到另外几个房间,然后一层就塌了,又一层也塌了。所以那一整栋楼并非是被火烧塌的,而是被他们三人合力拆了。
“……”伊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最后决定问一句,“那你们几个没受伤罢?”
“我们倒是无所谓,没危及到生命。”顾衣皮笑肉不笑道,“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有生命危险了……”
伊澜表示想去看看如今已剩两层楼的丹朱阁。丹朱阁算是重霄阁最早建起并一直保留到现在的阁楼了,与长生阁一样有五层,是专供门下弟子住宿用的,所以比长生阁要大些。
所以这,这也太狠了……
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两层阁楼,那牌匾上的“丹朱阁”三字都还未被完全烧黑,可现如今这么个小破楼还配叫丹朱阁么。
伊澜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顾衣:“那你们是要我帮什么忙,我真的不是仙女,没有让它起死回生的能力。”
丹朱阁毁了,部分弟子失去了可以住的地方以及一些财产——这都好说,弟子们可以去住客院,实在不行也可以住外头的客馆,要赔的财产也不是大数目,只是这楼……无论重建还是只是修缮,该花费的钱都不是他们三个能承担得起的。就算可以承担,钱乃身外之物,赔就赔了,但事实上最重要的是阁主会不会因为楼塌了就搞死他们三个,最重要的还是性命。
聂拂素抱着手臂调笑道:“沈离潇已经决定和你们几个一起承担了,阁主就是想杀人也舍不得杀他,你们几个根本无需担心这条贱命。”突然晃了晃头:“逢桐怎么不在?”
“逢桐和半夏姐去轮班了,现在该他们去守着彤鹤榭被软禁的人。”习若夜道,转向伊澜,“属下以为阁主肯定不会杀人,但依阁主的性格,他们几个的皮肉之苦肯定免不了。都决定赔钱了,还要挨个打,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值。”
“所以你们是想让我同宣说说好话,减轻他对你们的惩罚?”伊澜了然道。
顾衣和李长隐都十分感激地连连点头:“如今四使一个都不在,阁主就只会听夫人的话,夫人说了一定管用。”
“这好办,人和楼相比肯定是人重要,更何况你们都还是人才,我只需要稍微劝一劝,宣就不会舍得拿你们怎么样。”伊澜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就帮人帮到底,让他打你们一顿出气,顺便免了赔偿的钱。反正他肯定能控制力道不会打死你们,你们俩还不用背债了,是你们赚了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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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拂素捂着肚子大笑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好”,伊澜就似乎觉得是真好,突然严肃了起来,对顾衣和李长隐说:“虽然这次制服了彤鹤榭叛乱的弟子、有机会将功赎罪,但显然这罪太大了,赎不起的。所以你们俩日后要更加忠心于你们家阁主才行,要一心为重霄阁好好做事、不能再捅娄子了。”
顾衣和李长隐的面色越来越青,另外几人的脸也都白了,几乎同时看向了她身后。注意到他们的脸色时,伊澜才觉背后一阵阴风吹过,转头看去,发现是停在不远处的宣和沈离潇。
沈离潇只是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看着他们,宣却微微抬了头在看丹朱阁,亦看不出喜怒来,周身的气场却挺稳的,不像是生气。
见身边的几个高手都惊恐地跪下了,伊澜犹豫了一下,向宣跑去。
看着向自己奔来的兔子,宣伸手接住,摸着脑袋问:“他们吓到你了。”
又不加问号,说得却也没错,都吓飞起来了。伊澜于是道:“我又给吓回去了,不算亏。”小爪子摸了摸他的胸:“这么快就谈好了,那回去歇一歇罢,正好我也累了。”
伊澜有发现,宣如果只对着她的话,表情还是挺丰富的,偶尔严肃是因为生气和吃醋。可他们俩之间一旦有了第三个人出现,他就立刻板起脸表现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还是很宠她,可这样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好奇怪哦,明明他对面部表情的掌握还是很自然的,怎么对着别人就那么喜欢板脸子,一点也没有领导者该有的亲和感,这样怎么被下属喜欢。
不等他开口,她立刻抱住了他的腰,侧脸贴在他身上,低声说:“塌都塌了,要处理也不急在这一时。”
宣挑了挑眉:“你的建议不错,我现在还不累,尚有力气打人,打完了再陪你去歇着。你还没见过我打人的样子,要不要观赏一下?”
……
虽然一直被兔子坚定地搂着腰、人到底没有打成,但宣并没有生气,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将丹朱阁塌了的事放在心上,还说丹朱阁确实有些年头了,又是给弟子们住的,有时间的确应该大修一下。这次被烧毁——拆毁了三层,无非是加了多盖三层楼的钱而已,顾衣他们只用赔盖楼的钱就可以了。
他们几个人在恐惧宣是否会搞死他们的时候,一直在强调丹朱阁的历史意义,说什么毕竟是前辈留下来的阁楼,更相当于重霄阁的面子,塌了就是打了重霄阁的脸。